陶椿打算自己出去找,故而吃过饭一丢碗就出门了。

陵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次开集比上次的集市人多,除了各个陵带队卖集体货物的,还有不少零散的陵户跟过来卖自家的东西。故而没人留在家里,陶家的老两口和姜家的老两口都跟着出来了。

来赶集的人是卖家也是买家,从演武场通往作坊的路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喊价的、问价的都扯着嗓子喊,人一闯进去像是掉进沸水锅里。

最受欢迎的摊子是后妃陵的干果摊,陶椿尝过后妃陵陵户卖的柿饼,柿饼晒得极好,甜滋滋的,一点都不涩,而且柿子肉很饱满但不稀,嚼着很有韧劲,比她去年过年在香杏家吃的柿饼好吃多了,只能说照着秘方做出来的柿饼就是不一样。

柿饼、麦芽糖和焦糖大枣卖得都不贵,又是孩子和女人爱吃的零嘴,走过路过的人几乎全都要称几斤,生意火爆得陶椿挤不进去,她只能换个地方。

人头最多的地方在剁番薯的大棚外,粉条作坊没停工,磨番薯浆晒粉自然也不能耽误,不急着摆摊或是不急着买东西的陵户都凑在这里,看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一道道滤浆。

陶椿挤进去听一耳朵,似乎人人都在讨论回去了也要这样磨浆晒粉,试着自己做粉条。

“呦!陶陵长!”发现陶椿的妇人吓了一跳,发觉陶椿听见她的话,她忙尴尬地解释:“我说着玩的,我不做粉条。”

陶椿不信,她笑笑,问:“你是定远侯陵的?认识我?我瞧你眼生,头一次来我们陵吧?”

“我俩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我是冬仙她二嫂的表姐,你嫂子见我还要喊一声姐。”

陶椿也喊一声姐,“我再去旁处转转,姐你多看看。”

随着陶椿离开,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火爆地议论开。

狗吠声又起,又来客人了。

陶椿站在公粮仓外看一会儿,她转身开门进去,里面的番薯快要堆到房顶上了。

“陶陵长,好多番薯啊!还有十一个陵没来!等明天全到齐了,番薯要把公粮仓撑裂!我们要累死了!”过来挑番薯的男人亢奋地说,嘴上说要累死了,脸上可兴奋了。

“热闹吧?”陶椿笑着问。

“我觉得长安城的集市都没我们这儿热闹哈哈哈。”男人扒两筐番薯,他挑着担子大步离开,不忘说:“人再多点就好了,再热闹我也不嫌弃。”

其他人如是,安庆公主陵的陵户恨不得个个胸前挂牌子,向人展示他们是安庆公主陵的人。走在人群中,感受到注目的目光,他们昂首挺胸,脸上可有光了,不过最得意的是陵里的管事们。

胡家全绷着脸守在作坊外,外陵的人一个个艳羡又忌惮地站在周围看着他,窃窃私语地猜测关着门的作坊里面是如何做粉条的,这时如果有本陵的陵户路过喊一声胡管事,议论声立马变成:他是作坊的管事人?粉条是他带人做出来的?

这一刻,他觉得他比他老爹还威风。

陈雪、陈青榆以及李渠带着巡逻队四处奔跑着迎客,他们身上聚着无数的目光,他们面上含笑大声说话,在一连声的询问中一一解答对方的疑问,在一声声劳烦和感谢声中,他们如淋在春雨中的麦苗,畅快极了。

陶椿拿三十七张羊皮跟万录事换到三百七十斤棉絮,她就近把三四百斤棉絮送到年婶子家,进门听到山陵使的声音,难怪她到处寻他寻不到。

年婶子发现陶椿,她走出来问:“刚从山里出来?”

“晌午那会儿出来的,杜星已经带人进山了。”陶椿走到门口,问:“大人,我跟你打听个人,春仙这趟有没有过来?我想托他回去的时候捎上我爹娘。”

“他没来,他现在是定远侯陵的陵长,正忙着召集人盖作坊。”山陵使说。

事情回到三天前,山陵使发现定远侯陵的豆干作坊连个地基都没有,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杜昆这个蠹虫。一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挨了训不乖乖照做还敢厚颜无耻地狡辩,狡辩没有多余的石碾子,也调制不出卤水,屁话说一箩筐,末了厚着脸皮要跟他借春仙一用。既然如此他就换掉他,一个不会解决问题的陵长要来有何用,既然担不起责任就滚蛋。也不用那后患无穷的投票选举,山陵使直接当面撸掉杜昆,换春仙当陵长。

在来到安庆公主陵,看各个陵在陵长的督促下提前挖番薯换粉条时,山陵使心底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

?[220]雨天留客

“梆梆梆”的撞击声从大开的木门里传出来,三山包围的山谷里,回声不止。忽而,撞击声慢了两瞬,杜星光着膀子从榨油坊里走出来。

“这么快天就要黑了?”杜星抡着悬石砸木楔累得脑子发晕眼发花,看天上不见霞光,他晕乎乎地问:“我在里面待了多久?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我也就推着悬石撞了二百来下,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是变天了,我都没发觉日头是啥时候没得的,一直到现在还没露头。”杜月正在推石碾子磨熟花生,他在外面吹着山风,也累出一身汗。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拿脱下来的外褂擦擦胸膛上淌下来的汗,再往天上看,发现正上空的云层发暗,看着像是乌云堆积。

“终于要下雨了,好事。”杜星高兴,“最好多下几天,下雨留客,把来赶集的陵户都留下来,多给我们留点榨油的时间。”

粉条能换来番薯和花生,花生油才能换来米面,杜星肩上还担着为全陵的陵户换米面粮食的重任。下一个开集的日子就入冬了,下下一个开集的日子估摸着会落雪,下雪天来赶集的陵户指定少,到时候想换粮都难。所以杜星打算今天日夜不歇地榨油,攒满一坛花生油就送回陵,像陶陵长之前向各个陵展示粉条做羊肉汤一样,他打算送油回去,让人支个锅在演武场上炸油糕卖油糕,借此推销花生油。勾着外陵的陵户下个月还来赶集,让他把花生油卖出去,换得米面满仓,之后下不下雪、集市上有没有人都不关他的事了。

思及此,杜星接过推石碾子的活儿,让杜月着手压花生饼。

“又炒好一锅花生。”杜大嫂提一桶香喷喷的花生出来,说:“快磨,磨好搁三个时辰回油,明早就能见油了。”

至于榨油坊里正在压榨的花生饼则是杜星在陵里时,趁碾番薯的陵户下工了,他跟杜月俩兄弟连夜赶工磨出五十多斤花生沫,最多出油二十斤。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大起来了,担心乍然下雨淋湿货物,陵里的集市提前收摊。

邬常安回去一趟,拿着五件鼠皮披风又出门,外陵的陵户收摊回屋了,本陵管事的人还不能歇。截止到目前,一共来了十四个陵的陵户,还有五个陵没来人,在明天晌午之前,随时都会有人进陵,陈雪和陈青榆他们还惦记着迎客。

“这是你们陶陵长交代我送过来的,下雨的时候套上,免得淋雨生病。”邬常安把四件鼠皮披风交给陈雪,另一件要给陶椿送去。

陈雪道一声谢,她自己留一件,拿着剩下的三件去找陈青榆、李渠和李重。

屋顶上冒出炊烟时,陵里的狗吠响起,东南边的山里跟着也传来狗吠声,陈雪和陈青榆堂兄妹俩循声过去接客,李渠、李重兄弟俩留在作坊里等候下一波来客。

胡家全从作坊里出来,他锁上门,说:“你们再坚守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天要下雨,还不知要下几天,湿粉条晾晒不了,作坊只得暂时关门,等天晴再开工。

磨番薯的活儿还在继续,下雨的时候晒不成粉,浆粉沉在缸底也坏不了。

胡家全还没走到演武场,一滴裹着灰的雨滴砸在他脑门上,接着雨幕拉开,豆大的雨滴匆匆落下,砸在演武场上,细密的黄灰溅起一掌高。

“下雨了。”胡家全吆喝一声。

剁番薯的人迅速地拎着砍刀端着陶盆退进大棚里,挑番薯的人加快步子,磨浆的人绑上蓑衣戴上斗笠,继续握着木杠子推磨。

胡家全跑过去帮盖缸的人把缸盖盖在水缸上,这是几天前才送回来的一批缸盖,陶制的,盖在水缸上不漏雨水,风吹不倒,雪也压不坏。

雨势大了,陈雪和陈青榆二人冒雨带着三四十个外客往住处跑。

雨幕模糊了视线,山下的人和物看不清了,山陵使举着雨伞踩着梯子走下房顶,陶椿也跟着下去,她身上套着邬常安送来的鼠皮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