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1 / 1)

许柏承背对我,我耳畔传来他胸腔内翻滚的低笑。

我们在餐厅吃饭时,李秘书风风火火从梅尔驱车赶过来,他将傍晚金方盛秘书登门送来的一张邀请函摊开在许柏承眼前,“许董,万科集团的请柬。金方盛的长子谈成一桩跨国合约,剪彩仪式诚邀您出席。”

我和许柏承一同望向李秘书所持的信封。

“万科?”我诧异,“金方盛销声匿迹好一阵,我险些不记得他了。”

许柏承神色淡定用帕子擦手,接过信封,“并非销声匿迹,是刻意低调,万科生意很红火,与政府往来也匪浅,我们结下梁子后,他逐步放权给副董以及自己的儿子,侄子,对内把万科分成四份,得力的副董和亲属各一半。”

集权在手是顶尖商人的原则,如帝王一般,部门蛀虫蚕食利润,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董事直逼政权,则有江山易主的隐患。因此一把手决计要辖制住,辖制的不是普通高层,是仅次于自己的。金方盛全盘放权给副董和担任总经理的儿子,委实超乎常理了,许家之变是前车之鉴,尽管金方盛不识详情,但业界流言不少,从许崇文离世,许柏承没有遗嘱便公然继位,引发董事局猜忌,梅尔动乱给子女众多的老一辈金融巨贾很大的警示,金方盛在这节骨眼,本该紧张时却对权力松弛至此。

我心不在焉搅拌着燕窝,“那他本人呢?退居二线吗。”

许柏承漫不经心笑,“沈怀南做资本方傀儡之时,他是真的傀儡吗。”

我如梦初醒,“金方盛在规避风头,实施其他的计划。”

许柏承淡淡嗯。

“那黄延祥”李秘书欲言又止。

许柏承把剔了鱼刺的鱼肉放在我碗里,“你问。”

“许董,华腾去年和万科打收购战,万科赔钱百亿,林小姐前往讲和,此事才平息。那时闹得轰轰烈烈,黄延祥要是投去橄榄枝,金方盛又怨气未消,两家联合来绞杀梅尔,沈怀南能停手,已是他在战争中最大的限度,他绝不会做您的帮手,您收集黄家的罪证,怕是也惹恼黄延育和黄延励,黄家和万科,一个是政治资本当道,一个是经济资本当道,您不能掉以轻心。”

许柏承默不作声。

我在酱汁里涮了涮嫩白的鱼片,“宋氏近期呢。”

“宋铂章终归是一代商海巨头,骨气很硬,被女婿坑了,梅尔又单方面终结联盟,与自己的女婿合伙搞突袭,连女儿带股票,宋氏连番身陷险境,宋铂章是誓死不屈,宋氏进行了三轮融资,宋氏成立三十一年,总共才两轮融资,现下被逼到开启三轮融资,增加股东,以硬实力拼杀,三轮融资后,股市大盘如火如荼,宋氏有起死回生的征兆,但总体不乐观,相比跌停最惨烈时期要强一点。”

我不紧不慢咀嚼着鱼肉,“宋氏得以喘息,宋铂章即便用上这条老命,也和沈怀南,和梅尔殊死搏斗,商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宋铂章怎会参悟不透道理呢,败军不耻辱,谁又具备一世常胜的运气呢,可宋铂章计较的是他怎样败下阵的。光明正大斗,他认输,被后生耍诈,他不认。宋世忱的道行浅,却胜在气盛,宋氏远未到山穷水尽的一步。如今权宜之计,和宋氏的战役必须歇战,耗费精力在宋铂章的对弈阵上实在得不偿失,只能削弱梅尔自己的硬件,强敌随时来临,等万科与黄家联手攻打,我们就疲于应战了。沈怀南确实同意退出战斗,可暂时性退出,还是永久性,他的意图一贯也琢磨不透,趁着他退出的良机,先修复宋氏,再较量即将大军压境的万科。”

李秘书说,“金方盛但凡不蠢,和梅尔为敌,不是明智的一招棋。”

“黄家有权,黄延祥承诺万科,往后政府给企业开绿灯,你若是金方盛,你不动心吗。欲望当头会动心是人之常情,有能耐的人,实现欲望,没能耐的人,被欲望血洗。可在欲望的面纱没有揭开时,是实现是血洗,当事人未可知,而商人最喜欢赌博。金方盛心知肚明,梅尔留存一日,显赫一日,梅尔缺钱了,柏承又手痒了,万科十有八九还会迎来厄运。反正坐以待毙也胜算渺茫,和找上门的大人物合作尚有一线生机。”

李秘书深吸气,“那我们的对策呢。”

许柏承看了我一眼,“你安心养胎。”

我说,“宋世忱或许能一试。”

我言下之意,不打算求沈怀南,打消他的疑心。

许柏承仍旧是那句,“你在家休养。”

他从餐桌起身,到衣帽间挑选西装,李秘书也望了我一眼,我压低声,“我有数。”

李秘书颔首,“许董焦头烂额,又心疼您辛苦,可他分身乏术,宋氏那头有劳林小姐奔波了。”

许柏承周三早晨飞往外市出席万科集团旗下工程的剪彩仪式,我在当天午后联络了宋世忱,是他助理接听的,约定在红楼,具体哪一间包厢由宋世忱选择。

两点钟我抵达301包厢外,我没有推门,门扉便自动敞开。

炽白的光影把一切都笼罩得朦胧,像虚幻的世界,我凝望临窗而立的宋世忱,他在阳光尽头,在春风深处,浓烈到令人恍惚的阳光,温润到令人沉醉的春风,他身上的姜黄色毛衣扎进棉质长裤里,与光影融为一体。

“夫人很准时。”

他在玻璃上与我对视。

我才要跨进包厢,一名女子从门后走出,拦住我去路,而宋世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着女人,“这是什么场面。”

女人毕恭毕敬,“例行检查,对双方都稳妥。”

我故作不懂,“我不担心自己稳不稳妥,我也信任宋先生不伤害我。”

“许夫人信任宋先生,也该让宋先生信任许夫人。”

“哦?”我似笑非笑,“宋先生是不信任我了。”

宋世忱转过身,“宋氏的境况,夫人深知万分艰辛,我不希望再为父亲招致祸患。”

“我约宋先生,是好意。”

他笑着说,“如果夫人不是好意,我何必应邀呢。”

我一言未发。

宋世忱察觉我并无强烈异议,他一挥手,女人摸索着我身体,没放过任何一处,上上下下都仔细摸了一遍,她对宋世忱交待,“宋先生,安全。”

宋世忱吩咐女人,“你出去。”

女人朝他鞠了一躬,也朝我鞠了一躬,“抱歉,许夫人。”然后从包厢内退下。

我听到关门声,才慢条斯理在宋世忱对面落座,“防人之心不可无,宋总谨慎是正确的,只是我不免寒心。”

宋世忱哂笑,“夫人看武侠书吗。书里常说江湖险恶,可现实中的商场险恶胜过江湖千百倍。”

“商场再险恶,照样有人过关斩将,也照样有人兵败山倒。宋先生只要分清孰是孰非,找对栖息乘凉的大树,你体会不到险恶,自己找错纳凉之所,领略了商场险恶,算是给宋先生的教训。”

宋世忱抵住椅背,“别人越失意,夫人越有资格得意。”

我眺望窗柩下环绕的两枝梧桐叶,“曾经我与宋先生就像那叶子,相辅相成,相依相靠,宋先生仰仗我,我也需要宋先生辅助,遗憾物是人非,挑拨离间之人心肠歹毒,活生生拆散一对情投意合的伙伴。”

宋世忱转动着手上的茶杯,“挑拨离间之人,是我那位老奸巨猾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