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1 / 1)

朱康也斟了一杯茶,“你是铁了心拉我抽身。”

沈怀南神色意味不明,“我为你好。”

“尹正梧有消息了。”朱康接连灌下三四杯茶消火,“在澜湾码头。”

沈怀南蹙眉,“澜园附近?”

朱康也莫名其妙,“对,许柏承名下一套私宅是在澜园,而尹正梧在澜湾码头出现,这其中恐怕有隐情。可许柏承出入都有保镖随行护身,极少有场所会独身,尹正梧是伺机瞅准许柏承落单的时候出手吗?他出手做什么,同归于尽,持械重伤?你不认为奇怪吗,尹正梧仅仅是梅尔的下属,即使他深受许崇文的器重,提携之恩义无反顾地赔上性命和前途去偿还吗。许崇文终究是许柏承生父,父子之间的嫌隙和仇怨,尹正梧未免太喧宾夺主了。”

沈怀南晃悠杯盏里冷却的茶水,不置一词。

尹正梧向许崇文报恩,要许柏承为自己的鲁莽逼宫付出代价,倒情有可原,正因他忠心耿耿,是肱骨之臣,许崇文生前才百般信赖,但朱康一语点醒我,梅尔之事归根究底无非是家族之事,家族之事尹正梧凭什么置许柏承于死地,推翻他掌权,宁可归顺黄延祥来达成企图。梅尔落入黄延祥胃口,尚且不敌自家人独吞,起码是许家的产业,由许家一脉继承名正言顺,尹正梧上蹿下跳横加干预明显另有缘故,他对许柏承是充斥着巨大恨意的,或者他对许崇文有恨意,可他下不去手,许崇文的知遇之恩,重用之恩,致使他满腔仇恨无处发泄,不得不加注在许柏承头上。

尹正梧不是糊涂人,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的反目必定有苦衷,有自己的理由,他借许崇文亡故陷害许柏承,他何尝不知许柏承再阴毒也不会灭人伦,对父亲下死手,他此举无异于颠倒黑白,冲着倾覆许家,许柏承是他的狙击猎物。沈怀南迟迟按兵不动,他就投奔黄延祥,总之要最快除掉许柏承,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尹正梧究竟是谁呢。

我印象里,原配和许崇文同岁,而沈怀南的生母冯女士比许崇文年轻十四岁,当年她生育沈怀南才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倘若存活至今,大约五十二岁,我之前猜测尹正梧未满四十,比许柏承略年长几岁,偷渡出境后,我调取了他的入职档案,记载1969年生,时年四十四岁。

一个四十四岁依然未婚的男子,他所执着的是什么。

我盯着脚下被吊灯照射得流光溢彩的瓷砖。

冯女士带沈怀南流浪逃亡,会否天意弄人,相识了尹正梧,后者由怜生情,又无力呵护周全。

我只觉谜团云山雾罩,像解不开的一把结。

此时包厢内再度响起沈怀南的声音,“尹正梧是自己,还是有同伙。”

朱康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不像同伙,像监视他的人。”

“几个人。”

“在拉面馆,像一伙的,可没交谈,估计两三个,不超过三个。”

沈怀南说,“黄延祥会只派出两个人软禁尹正梧吗。”

朱康一怔,“你是指,尹正梧逃出他掌控了?”

沈怀南并不回答他,而是看着茶桌陈列的盘子,“你点的菜单吗。”

朱康说,“你点的,我没动。”

沈怀南眉头皱得更深,“我没点牛舌酥。”

朱康没搁在心上,“嗨,什么了不得大事,许是服务生上岔了。”

沈怀南下意识张望门口,我仓促一闪身。

他来不及理清这些细枝末节的玄奥,朱康倏而想到什么,他眼神变得犀利又诡异,锁定住沈怀南,“外界有传言,你与许柏承的继母不清不楚。”

沈怀南的思绪顷刻间被拉回,“媒体爆料是子虚乌有。”

朱康半信半疑,“可是荣辉以事实报道闻名。”

沈怀南点上一支烟,神态喜怒不惊,“是吗?荣辉的财富在二十年间激增数倍,事实报道能累积这么多不义之财吗,社会关注的不是真相,是半成品美化后的样子,是莫须有的八卦,成品的真相永不会被掘出地下。”

“成品的真相是许家高墙内的一女侍父子。对吗。”

“你从哪听来的荒诞真相。”沈怀南不耐烦,“梅尔澄清过,林姝没胆量红杏出墙。”

“梅尔澄清了。”朱康叩击着茶具的托盘,“你却始终没澄清。她是许崇文的夫人,她的丑事,你倒是急于发善心圆她脸面。”

“澄清与否,取决于我心情,我不澄清代表不心虚。”

朱康耐人寻味笑,“那梅尔澄清,代表许柏承心虚了?”

“我没空奉陪你玩文字游戏。”沈怀南吞吐着烟雾,“你提传言是什么意思。”

朱康直截了当,“我好奇真假。”

沈怀南干脆答复,“假的。”

“假的?你的脾性旁人不熟悉,我很熟悉。多年的交情了,你骗得过外人,骗不过我。你与宋幼卿在离婚的漩涡里打得不可开交,你环环相扣逼她入绝境,逼宋氏骑虎难下,你可从未留情。唯独这位许夫人,你三缄其口,我有时指名道姓提及她,你要么避而不答,要么有意言语维护。”

沈怀南似是被朱康审讯得反感,他叼着烟,阴恻恻凝视朱康,“你管得太多了,是你办案的范畴吗。”

朱康顿时一清二楚,“所以传言是真。”

沈怀南朝烟灰缸内掸了掸烟灰,“我的私事,你无权插手。”

朱康整个人醒悟过来,“七月份我们在海檀公寓喝酒,我从沙发扶手压着的角落翻出一条女士内衣,你说带了宋幼卿回家,其实是许崇文妻子的,你们前一晚便在公寓私通。”

“朱康。”沈怀南打断他,眼中一片冷寂,“你越过你本分了。你在审犯人吗?我和谁有来往,不干你事。”

朱康情急站起,“沈怀南,自掘坟墓的不是我,你才是自寻死路!队里收到匿名举报,许柏承和林姝有不正当的纠葛,林姝腹中的孩子是许柏承的孽种,并声称所言属实,他们合谋篡位,许崇文的猝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我们在搜集查证阶段了,你和她纠缠等于玩火自焚。许家如今是油锅,看似风平浪静,可无论扔下什么,立马烧起熊熊火海,许崇文多行不义,留下一堆后患,而许柏承自己又诸多把柄,还要解决陈年的积压,他三头六臂也自顾不暇,许家的老谋深算在铁证如山面前是必败无疑。你掺和进去,你要牵连盛文陪葬吗。林姝什么货色,一个嫁给七十岁老头子的女人,贪慕虚荣,通奸继子为非作歹,她除了灾祸,谣言如沸,你能从她那里摄取什么。”

我捏紧拳,一种麻木的窒息的感觉像开闸的堤坝里漫出的洪水迅速淹没我的四肢,后背,额头和手心,我僵滞紧绷,双脚仿佛钉进地面,坠如千斤重。

许柏承拿黄家的兴衰荣辱要挟黄延祥,试图封堵他的嘴从这盘局上斥退。黄延祥顾虑家族,一时没寻觅到制衡的良策,他先偃旗息鼓,可贼心不死,明处行不通,暗中使绊子,告到刑侦大队朱康的门下,非要赶尽杀绝。

沈怀南有一搭无一搭蘸着篓子里添茶的泉水,绽开层层涟漪,他倒映在水中的面孔也支离破碎,煞气而扭曲,“我与她的事情,是我自己事情。”

朱康愤懑,“她是悬崖!我拽你上岸。”

“她不是悬崖。”沈怀南伸手,一抔阳光,一滩熙熙攘攘的灰尘,尽数沉没在他掌中,“她是深渊。你明白什么是深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