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祥双眼猩红,“好啊,许柏承,你够狠。小小后生,你不要太狂妄自负!”
许柏承笑着说,“黄伯父,在您不给我留活路之前,我也没想过自己能狠到这地步。”
他撂下这句,从桌前起立,拾起搭在椅背的西装,“黄伯父,您斟酌,三日,我只给三日。”
许柏承往门口走来,我也当即要回避。
“柏承。”黄延祥叫住他。
许柏承步伐一滞。
“欲望是一个人跌倒的绊脚石,欲望太重,注定会输,没有一成不变的局,更无常握胜算之人。”
许柏承偏头,余光睥睨着黄延祥,“您的箴言,我受教了。也与黄伯父共勉。”
黄延祥大笑,“柏承啊,我的贤侄,你还不晓得自己四面楚歌。”
许柏承似笑非笑,“您是指朱康吗。”
黄延祥说,“朱康在警界,有难缠阎王的称号。”
许柏承拆着衬衫的袖扣,又重新系上,反复数次才停止,“他难缠与否,和我无关,我坦荡做生意,问心无愧。”
黄延祥的笑容越发加深,“真无愧吗?贤侄。”
我凝望隔壁,里头有动静,像是有客人要出来,我疾步走向沈怀南那间包厢,果真许柏承所在的雅间隔壁门被拉开,一拨人寒暄着跨出,往旋转梯而去。
和他们擦肩而过是一辆餐车,我招呼侍者过来,“有你们经理吩咐的吗。”
侍者说,“经理吩咐230送四碟新京式茶点。”
我点头,“没错,你送进去,送239的。”
他将信将疑,还是按照我的指示办了,他迈出的一霎,我拽住门把,虚虚实实地悬在门框边缘外。
朱康在打电话,很快他终止通话,兴奋和落座对面的沈怀南说,“怀南,队里的卧底在梅尔查出情报了。”
我闻言倏而攥紧拳。
沈怀南看向朱康,“卧底。”
朱康说,“市场部有我们的卧底。”
沈怀南颇为讶异,“你何时安插的。”
朱康很得意,“在梅尔安插人手并非难事,我大队长的帽子不是吃干饭戴上的,我清楚你们商界是一群老狐狸,谋术手段高,我从没轻敌,特别是绑架尹正梧的案子东窗事发之后,许柏承非常谨慎,我贸然安插眼线会被他警惕,反而前功尽弃,因此队里研究,不指派我们的同志,直接收买梅尔职工做间谍,输送情报。败露了,我们不认,他再厉害能告倒穿警服的吗,卧底搜集证据不是窃取梅尔所谓的商业机密,而是办案,我的布控在法庭上无罪。”
我指甲盖不由自主嵌入掌心,一片潮湿。
相比朱康立案心切,沈怀南则淡泊许多,前者并未发觉他心不在焉,“怀南,机不可失,你要吞梅尔,我要破案,我们各司其职,但目标相同,不扳倒许柏承,不致其落马,你我的目标都无法圆满达成,他是梅尔的定海神针,不管什么风波与灾难,许柏承屹立不倒,梅尔就逢凶化吉,春节时你告诉我,你联手了黄家,黄延祥会出马同许柏承博弈,可一个多月了,悄无声息,倒是传来你们反目的消息。”
沈怀南一言不发端起茶杯。
朱康急迫问,“黄延祥靠得住吗?你们交手是动真格的,还是在做戏。”
沈怀南回答他,“反目是真。”
朱康翻动着盘子里的点心,“商人真是靠不住。”
沈怀南喝了一口茶,“我先反的。”
朱康错愕,“你先反的?”
沈怀南郑重其事对朱康说,“你听我一句劝,别执着于此案,你已经是刑侦队长,凭你的年纪很不简单,稳住地位比往上爬更重要,你拿下许柏承必定在政界声名鹊起,未必有益于你,同僚视你为眼中钉,纷纷打压设置阻碍,你能扛得起吗。”
朱康隐约明白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怀南把玩着仅剩一半的茶杯,“我想收手。”
朱康猛地站起,“收手?梅尔这滩浑水的门道触手可及,只差捅破一张纸,内部的浑浊肮脏就暴露,你不是一心打败许柏承摄取梅尔集团吗,你为什么在紧要关头考虑收手?”
沈怀南闭上眼,“我和他之间很复杂,一些隐情不与外人所知。我能向你坦白的,我们不是单纯的商业斗争,其余你不必了解。梅尔水深,你最好别插手。许柏承擅长釜底抽薪,即使穷途末路之际他都不是缴械投降求一夕苟且的弱者,他只会同归于尽。虽然你的职位是立功挣来,可我们的交情一旦摆在明面被揣测成官商勾结,你也百口莫辩。想要仕途长久,平安自保,梅尔这块硬骨头你不碰也罢。”
朱康只觉荒诞,“邪不压正,我还畏惧他?”
“那是许崇文的祸根,许柏承涉及多少,你没把握。”
朱康情绪激动,“只要在梅尔,许家难辞其咎,就算都是许崇文的祸根,他完蛋了,他儿子继任我就不追究了?”
沈怀南睁开眼,和他四目相视,“你追究不了。”
朱康突如其来变得冷静了,“理由。”
沈怀南整理着西裤臀部压出的褶皱,“我不仅停手,我要保他一命。”
朱康完全惊住,好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疯了?”
132 陷阱
沈怀南目光停在墙角一株盛开的君子兰,“朱康,我很理智和你谈这件事。我劝你放弃梅尔,经济大案在海城比比皆是,宋氏,荣辉,金字塔尖的企业哪一所没有不可告人的污点,没有来路不明的财款,你大可另择目标作为垫脚石,谋求更高的职位,没必要同梅尔较劲,最终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沈怀南的劝诫让朱康愈发激动,“怀南,我正常程序办案侦察,梅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它既然有问题,我调查问题根源,拔除毒瘤,扫清污秽,是身为刑警的职责。难道明知它有问题,我还视而不见吗。”
沈怀南目光从君子兰移向窗台摇曳的一尺窗纱,“许柏承为人心狠手辣,也刁钻圆滑,你相信吗,你还未有所动作,他全身的触角都竖起,观察操控着四面八方的风向。梅尔的确是许崇文一手创立,可缔造黄金期把梅尔推上真正的辉煌,许柏承贡献了大半功劳。他二十岁的才干便令金融界许许多多赫赫有名的大商户望而却步,与三十五岁的许柏承博弈,朱康,不是我看轻你,你差着一大截。何必招惹他结仇,你明算他千难万险,他暗算你轻而易举。”
朱康不以为意,“邪不压正,我无畏他暗算。”
沈怀南轻笑,“这世上寸步难行的从不是大权在握无所顾忌的坏人,是无权无势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