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卿若无其事摩挲着茶杯的花纹,“送完我,你打算去见谁。”
沈怀南步伐一顿。
“你能把错的变对的,把黑的洗成白的,能无中生有。但你能藏住自己眼睛里的东西吗。”
沈怀南说,“你想表达什么。”
“许崇文死了,依照许柏承的性格,他不会娶林姝,为自己埋下大祸的根,你没有得到林姝,他却连人带心都得到,他想过你何尝会罢休,你会毁掉,也不许他独吞。以继子娶后母中伤许家,许柏承绝不自掘坟墓。而林姝天性不安于室,她更不会守活寡,许柏承的难处,她了然于心,时日久了,她也寒心,也懒得再同他无尽无休的耗着。与其物色新猎物来接盘,与许柏承和你双双为敌,倒不如择其一拴住。你急不可耐离婚,想必心中安排好下一任沈太太由谁做了。”
沈怀南嘴角的浅笑顿时一收。
宋幼卿慢条斯理往炉孔里填着炭,“你瞧,火苗难以复燃,人心呢。一个丝毫没有为你燃烧过的女人心,是你假装豁出去就能诓骗她点燃吗。女人对深爱的男人,会犯糊涂,眼盲心瞎,可女人对不爱的男人,你费尽心机要扭转战局,也最好打消利用她给许柏承一击的心思吧,其实他不看重女人,他只不过憎恨抢他女人的男人,太平时,他擅长演,演给林姝这个观众看,有敌人时,他擅长斗,死也要林姝死在他手里,而非拱手相让,纵容男人抱着他昔年的女人无时无刻提醒他输了,嘲讽他的无能。你击不中他真正致命的死穴,你连接近梅尔核心都困难,你下手的点就错了,你不可能得手的。能无条件倾尽家产支援你,甘愿受你的骗术,识破你后还爱你的,只有我。”
沈怀南神色冷漠,“别自作聪明。”
“既然我全错。”宋幼卿似笑非笑,“你还留下听什么。”
他一言不发,再度落座。
沈怀南坐回原位,宋幼卿又打开炉火,“你比许柏承舍得下血本,他演戏有成本,超过他设定的成本,他便止步了,而你没有成本,你不惜自毁清名,自断一条对你无底线包容的后路,这才逼真,才好诱她上钩。”
沈怀南盯了她许久,爆发一阵喜怒不辨的笑声,“宋幼卿,你认为自己很聪慧。”
不知是何缘故,我仓皇攥紧杯壁,像是在等待判决,又像是在等待揭开什么,一个那么久没有揭开的谜团。
它曾经一度将要揭开。
或是它已经揭开过。
是我不信,我逃匿,我挣脱。
我憎恶沉沦一件荒诞的,永不会成为现实的事。
我恐惧那件事,以及带来那件事的人,会悄无声息的仿佛润物的细雨,试探,深入和掠夺。原本仅仅是互相暗算虚情假意,却在谎言阴谋的缠裹中滋生出情感,尽管它微不足道,禁不起深思和长久,但它所生长的那柄锯齿,或许会血腥且温柔的解剖我,挖开我在历经许柏承五年的利用,驯养,欺骗,而导致颠沛不安,受伤疲惫的心脏与灵魂。
一秒的动摇皆是罪过。
我希望自己在卸下不得已的诡计,卸下背负的任务之后,只是一个简单的无须遮掩什么的女人,我在许柏承身上所倾注的爱恨,忠贞,期待统统是无罪的,没有什么他不可容忍的缺陷。
而我一旦为沈怀南动摇,不论动摇出自什么,都是缺陷。
在宋幼卿的审判下,沈怀南的答案是一枚子弹,射出是死,不射出亦是亡。
我们本就来自两个世界的男人和女人。
但此时我痛恨这样矛盾的自己。
我想揭穿沈怀南的真伪。可揭穿又能怎样,真是陌路,伪亦不会改变什么。
只会令我连唯一钳制他的筹码都荡然无存。
我在沈怀南身后无声无息地颤抖。
他对宋幼卿说,“你我婚姻终结,和她无关,你怨错人了。”
她不死心,“真的吗。你敢起誓吗。”她紧逼他,“用你心里最珍视的起誓,假如你骗我,你这辈子都别妄想如愿以偿。”
沈怀南的耐性被消磨得所剩无几,“我不信奉神佛论,我为何起誓。”
“怀南。你骗不了我。你以为我很愚蠢吗。在林姝向我戳穿你的企图和真实面目之前,更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在筹谋什么了。”
沈怀南看向她。
“我承认爱上你的宋幼卿自甘堕落,惨败收场。我也承认,她枉费宋家的教导,愧对家族,她爱上的是一个试图侵吞自己全部的男人,可我并不蠢。”宋幼卿的眼神掠过这一扇将她和我完全阻隔的屏风,犹如天堂与地狱一分为二,“一年前她嫁入许家,满城骂名和风雨。我至死不会想到,我的丈夫,甚至我逢场作戏的对手许柏承,有朝一日你们会将她纳入疯狂博弈的战利品之一,她真心对待许柏承,未曾忍心伤害他,可她与你步步为敌,她目标是令你伤筋动骨,一蹶不振,她从没手软。”
沈怀南沉下脸,炉火越烧越旺,包房里的壁炉也灼热得让人透不过气,他压抑着,眼底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她步步为敌,难道我没有顺水推舟反杀吗?”
宋幼卿激动逼迫他坦白,“如果你不退让,盛文早就有打败梅尔做龙头的可能!是你自己一而再退让,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局面僵死在今日。许家的丑事不够多吗?哪一桩不能推翻许柏承,你真真假假,既利用又护着,你自己都分不清了吧。是真吗,你是什么人,你哪有真。是假吗,可你赔上的又是真金白银。”
沈怀南打断她,“你太小看许柏承的本事和梅尔的根基。商战不是儿戏,只凭许家内帷的丑事便自恃万无一失,和梅尔集团撕破脸,用私扳倒公,你当商界是娱乐圈吗,区区的丑闻能凌驾于利益?万一失手,没有重来的机会,何况我要什么你不了解,我退让不是为她。”
“那为什么。”
沈怀南利落否决她,“你不用了解为什么。”
熬干的茶壶只少半水,泡沫在壶口相继破灭,由盛到稀,他重新泡了一壶茶,他们安静到我呼吸都在克制,生怕暴露自己。
第二壶茶沸腾时,宋幼卿无血色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渗出一缕笑,“原来不是为她啊。“
沈怀南讥笑,“她也配。许柏承视女人为武器,我便不是视女人为武器吗?同样的玩物,同样都不干不净,玩有价值的女人兴许能从中摄取巨大利益,又何必玩弄外面那群没价值只懂分开双腿的女人。”
宋幼卿拍手笑,“好一番肺腑之言。怀南,我也送你一份礼物,不能白白收下五亿的补偿。”
沈怀南从晾茶叶的竹篓内抬头,“不必。”
他拾起协议书,“你进来。”
李秘书闻言从过道迈入包厢,径直朝茶桌走去,“沈董。”
沈怀南将协议书交给他,“打点好了吗。”
“我打电话预定了特殊通道,下午四点半您与宋小姐到达民政局后,立刻办理手续,我也向针对这方面新闻的媒体打过招呼,他们会闭口不谈。”
沈怀南向对面注视这一幕的女人说,“公开与否,你自己斟酌,我没意见。”
宋幼卿喝了一口茶,“公开离婚,盛文的股票会下跌吧。”
他淡淡嗯,“跌不多,人之常情的私事,没什么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