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1 / 1)

她眺望橱窗外的园林,缀满雪霜的翠竹,“怀南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我第一次见到他,在清清静静的弄堂里,南阳路唯一一家报亭,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是四月海棠盛开的季节。他没有撑伞,雨珠滑过他鼻梁,嘴唇,他充满忧郁,消沉极了,他的眼睛里是故事,女人对于男人的故事是难以抗拒的。”

宋幼卿经常在南阳路的美容院做护理,圈子里的千金阔太都清楚,那家报亭我也曾路过,就在美容院的斜对角,街道行人和车辆极少,没有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在美容院二楼宽大的落地窗前可以一目了然街巷的全部。

我并未击破宋幼卿耿耿于怀的过去,那是她身陷权势倾轧、商贵逐鹿的战役里作为一个附属品最纯白的,没有污染过的记忆,或者说是她自以为是的纯白,实则黑暗不堪。她美好的印象,她和这个有故事的男人所发生的机缘巧合的宿命感的故事,都起源于感情高手沈怀南的精心蓄谋,不,谈不上精心,像宋幼卿这种养在深闺,虽有小聪明,但没有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人情世故,没有交手过尔虞我诈的居心叵测,她是最容易动心,最容易覆灭在男人算计里的,一个花样百出的情感骗子只需随意一点手段,最肤浅的,不费吹灰之力的手段引诱她,她便沦陷于他的皮囊和风度。

沈怀南的样貌和韵致,情场上绝顶女人才能免于一劫。

我此时只觉悲哀。

许柏承之于我,沈怀南之于宋幼卿,甚至我们还陌生时,未曾走入彼此的生活时,他们利用压榨了多少无辜的女人,他们没有半点悔恨,愧怍,他们只一味的厮杀,哪怕白骨皑皑,遍地狼烟。

并非所有女人都有林姝的运气。

也并非所有女人都认命将自己的一生断送在权谋的漩涡里。

我幸也不幸,幸是许柏承给予了我一丝真情,而牵涉在漩涡里的宋幼卿这半生未得到真情。不幸是父子与兄弟之间的博弈拉开了我风月的序幕,我一日为棋,终生为棋。

我羡慕宋幼卿,她能苦海脱身,几番沉落爱恨蹉跎,终归是自由身,然而世上的女人羡慕林姝更多。

羡慕林姝的荣华,羡慕林姝的风月。

可林姝爱过的人和事,最美丽纯真的岁月,却在最应该绽放的时间里灰飞烟灭,取而代之是权势斗争人性之恶,一个动荡不安遍布迷雾的残忍修罗场。

她拎着包站起,“许太太,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望着她,“什么忙。”

她没多说,只朝我颔首,我也二话不说起身,跟随宋幼卿走到隔壁包厢,她坐在屏风前,我依照她的示意,坐在三折环绕的屏风后。

廊檐下朱墙碧瓦,在蜿蜒的竹林尽头,男人英挺的身姿和交错的长叶擦肩而过,他西服雪白,周围的霜露也白,一寸寸被截断的阳光穿梭在明亮刺眼的冬日午后,男人身体同满园的清风与茶香纠缠,在通往此处的石井间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我说,“你们的私事,我退场吧。”

宋幼卿烹着茶,没有应答我。

许久,雅间门外走进一个男人,身后还尾随一个年岁相差无几的男人,我隔着屏风看向那一道熟悉的若隐若现的轮廓。

宋幼卿放下茶匙,心平气和问,“风大吗。”

沈怀南说,“风和日丽。”

她望向窗柩,“挺讽刺的。”

沈怀南解开西服扣子,在临窗位置坐下,李秘书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份文件,沈怀南接住,“你出去等。”

李秘书走出包厢,沈怀南把文件摊开,“离婚协议书,你看一眼,有补充的条款你再提。”

我捏着茶杯,揭过半透明的屏风,凝望这一幕。

宋幼卿浏览着协议书,“我没有为你生儿育女,宋氏同盛文又反目为仇,你也未谋得什么利益,五亿分手费,实在出乎我意料。”

沈怀南斟了两杯茶,一杯留给宋幼卿,一杯自己端起,“你怎知没有利益呢。幼卿,来日你不怪我就行了。至于这笔补偿,是你该得的,我该给的。”

宋幼卿低低发笑,“业界传言,盛文集团董事长最贪财,相比梅尔董事长收购企业,贪图地位,你敛财更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来路的钱,什么来路的人,你都敢当作垫脚石,你的地位,威望,渠道,都为金钱而铺路,钱如同你的命。”

沈怀南漫不经心喝着茶水,“是吗。业界这样评价我。”

宋幼卿说,“中肯吗。”

沈怀南吹拂着杯口浮荡的茶叶末,“许柏承不缺钱,而我需要钱,能够填满无底洞,任由我四处撒网、制局,取之不尽的钱。我和他不是一类人,我不如他清高。”

“可你花费五亿来解除一场短暂的婚姻,许柏承却不会把真金白银虚掷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他宁可表面维持下去,大不了各过各的日子。”宋幼卿问,“你觉得值吗?”

沈怀南笑着,“没什么值不值,合则聚,散无常。何必拖着耽误你的青春。”

宋幼卿忽然举起半凉的茶水泼在他脸上,“我的青春,你已经把它荒芜了。”

沈怀南一动不动,褐绿色的茶水沿着他清隽温润的骨骼顺流而下,他丝毫不狼狈,反而越发风华夺目,我恍惚看见宋幼卿所描绘的那幅沈怀南在南阳路雨中向她走来,眼中又根本没有她,只弥漫着沉寂和忧郁的画面。

127 怀孕

沈怀南抽出木盒里的餐巾纸擦拭脸上茶水,他不曾被宋幼卿充满羞辱的举动激怒,语气镇定而平和,“协议有补充吗。”

水泼出的一霎,瓷盘内的糕点叉剐过她右手,尖锐的利刃割破手心,一滴殷红的血沿着掌纹流淌,溅在地板,折射更为惊心的朱砂红。

宋幼卿感觉不到疼痛,她凝视着面前云淡风轻的男人,“我不介意你补偿我什么,我只介意你和我结婚的理由,这几年,你究竟有没有过真心。”

我用潮湿的棉签压住剧烈焚烧的炭,与此同时他们那桌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戛然而止,跳跃的火苗在铜炉深处灰飞烟灭,刚腐蚀的灰烬和血浆是相同的焦了的红,像风起云涌的欢场那狼狈的魂飞魄散的爱情。

多少人纠缠到最后,激情褪去,钟情覆没,在叹息中伤神死去。

最悲哀是激情与钟情在开始时便虚伪又叵测,它开出黑色的花,结出糜烂的果,罪魁祸首抽身而去,不留恋它胆怯崩溃的挣扎。

沈怀南眼神定格在她淌血的手腕,“还重要吗。”

宋幼卿捏着拳,她十指都泛白,“怀南,不重要吗?”

“是,不重要。”他没半分迟疑答复她,“周三那场大雪,摧落无数梅花。桥梁,江水,泥土,它们各有各的去处和归宿。”

他伸手,探出窗户,正好一朵红梅坠在他掌上,“你会在乎它从哪一根梅枝凋零吗,知晓它的下场就足够了。”

宋幼卿望着他掌中的花骸,“可它来年还会长在枝头,生生不息,它不是消逝,是短暂的告别,但怀南,分离的夫妻却未必再回头,总要一清二楚才甘心。”

沈怀南扔掉那朵梅花,“不然呢。”

宋幼卿说,“不然我永远无法释怀。”

他看了她一眼,“你指什么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