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卿说,“许夫人博爱,也很贤惠。”
我点头,“但愿贤惠不是愚蠢。”
沈怀南说,“走吧。”
宋幼卿望了他一眼,他们从离开包厢到走出大堂全程无言,气氛冰冷到极点。
112 风云
炉火熄灭多时,杯里的水温也冷却,我估摸时辰差不多了,撂下茶盏从桌前起身,朝寂静的门口走去。
我击中了宋幼卿的底线,确切说,是同我来往肆无忌惮的沈怀南击中了她的底线。
不过这份击中充其量给他们之间剜一刀裂痕,不会就此分崩离析。一方痴迷一方,一方主导一方的不平等婚姻,反而没那么脆弱,比平等的婚姻更牢固,宋幼卿等了沈怀南这么多年,爱慕他确立关系最后结婚,她这趟路走得格外辛苦,忍受了不小的非议,是打算长相厮守,女人一旦盲目地在一段感情中下定决心,除非男人要她的命,她才能醒悟,否则她的底线便像弹簧一般,永远触不到底。
但凡沈怀南是轻而易举被击垮的人,也到不了和许柏承过招、时至今日几乎平起平坐的地步,想要抑制一个人的野心,摧残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沈怀南这种丧心病狂要达到目标的人,外因攻击绝非良策。十二月以来满城风雨的丑事根本没实现扳倒他、打压他的作用,诸如他搅进许家的浑水里,盛文股票连日下跌15%之类的恶果,一桩跨境的上亿级别的项目前脚和盛文建成合作,后脚公关部一则公告又让企业口碑绝处逢生,在卧虎藏龙的交际场上依靠一己之力拿下外企独家承办权的公司终归是寥寥无几,盛文算其一,在消息放出后,有外企加持的盛文股票再度回涨,比未曾下跌时还高出2.5%,堵住了悠悠之口,也从低谷爬回巅峰,沈怀南力挽狂澜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仅仅历时十三天。有能耐的狠角色何时何地都具备反败为胜的王牌,危机四伏只会激发这种人的斗志,而他翻盘的次数越多,节奏越稳,许柏承越显得下风,有超一流的家底傍身,却无力制衡身价位于弱势的敌人,前者在业界必定大规模的损失威信。
外因不足以摧残沈怀南,可没有外因同样不行,接下来就看我甩出的棋子在棋局里响不响了,能否从公事上给盛文当头一棒,扑灭沈怀南所趋于的上风,从而挽回许柏承丧失的风评。
其实许柏承的应变力也堪称惊人,我和沈怀南的艳闻当时是砸在我和许柏承艳闻之上的,作为祸水东引的砝码,但曝出许家陷入不伦之恋时,对梅尔的恶劣影响已然造成,许柏承也是选择在大局上打一出精彩的胜仗,力压私丑,梅尔的三轮融资就在半月前同期上演,融资额度是许崇文在世时二轮融资的四分之一,总计七十亿左右。所谓的融资,是许柏承给自身加码欲盖弥彰的说法,许柏承前不久以蒲城两桩项目的名义在银行贷款了六十亿,可实则是偷梁换柱用在私人途径,他的心腹动用这六十亿给梅尔注资,风头过去后,股份会转移他名下,许柏承相当于在市场的众目睽睽下翻倍了自己股权,而外界浑然无觉,他此举防备的正是沈怀南、万科集团的金方盛和宋氏父子三方联合搞他,许柏承明面的股份是有目共睹的,暗处再筹集一部分,届时收购战拉开序幕,哪方弹尽粮绝可不一定了。
我下楼途经走廊的拐角时,沈怀南和撞破这副荒唐大戏的两名中年男士正交谈着,宋幼卿在一旁等候,高个子男人心领神会,“沈董,我们不是好事之人,不伤及我们的利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怀南说,“张总言重了,华晟近来在商场朝气蓬勃,盛文有意和张总深入聊聊。”
华晟没有上市,在递交初步申请时被驳回了,但效益不错,可不错也够不上格与盛文合作,但沈怀南聊聊的言下之意就是暗指合作,高个男人大喜过望,“沈董有意提携,华晟是蓬荜生辉啊。”
“什么提携,互惠互利,您说呢,王总。”沈怀南又转向矮个子男人那里,“我听说闻达贸易在准备挂牌,是吗。”
矮个男人沉思着,“是在周旋。”
沈怀南很客气,“需要我为王总做些什么吗。”
矮个男人婉拒,“沈董日理万机,不劳烦您了。”
高个男人一怔,下意识推搡他,何苦放着大好机遇不要,矮个男人没理会。
沈怀南不强求,“王总有需要我们再谈。告辞了。”
宋幼卿一言不发跟上。
他们走远后,高个男人抱怨,“你犯蠢了?沈怀南和证监会有瓜葛,他出把力气十拿九稳,你拒绝他好意,闻达资金量上市你是自恃不会出岔子吗?”
矮个男人整理着外套的下摆,“老张,你糊涂了,你没看懂这是有蓄谋的戏吗。沈怀南上当了,有黑手暗算他,黑手是冲着盛文而去的,沈怀南不服软,此事没完,肯定闹得沸沸扬扬。我们是目击者不假,掐住沈怀南的软肋了,他封我们口适当给些利益很合理,可吃不吃得下另当别论,只要他向黑手服软了,割肉了,盛文的亏空还没填,他能给你我什么呢?”
高个男人恍然大悟,“谁敢暗算他?宋铂章的爱婿啊。”
矮个男人没吭声。
我没再听下去,径直赶往一楼。
我坐在奔驰驾驶位,正对红楼大门,揭过挡风玻璃凝望匆匆赶到的宋铂章,十字路口一侧紧随其后的是荣辉旗下一批记者,一前一后到场分秒不差。
记者要比他迅速许多,车没停稳便纷纷跳下,举着话筒和相机冲向台阶上尚未回神的沈怀南和宋幼卿,“沈董,有匿名电话打到报社,您在红楼包厢私会情人,被沈太太捉奸,确有其事吗?”
宋幼卿不是来捉奸,她在路上都还一无所知会面对什么场景,记者精准无误得知了风声令她倍感茫然,也始料未及,她有些不冷静,在沈怀南身边异常的躁动不安。
沈怀南只僵滞了一秒,他很快反应过来,在记者长枪短炮的盘问下,严密而体贴护住新婚爱妻,宋幼卿顺从在他怀中,回避着那些闪烁的相机和络绎不绝的问题。
“感谢关心,子虚乌有。倘若是事实,我想没必要匿名,对方明显在编纂诬告,意欲挑起风波,清者自清。”
“但是沈董,您知晓您幽会的过程有录像带证明吗?”
沈怀南所有的言语澄清和温柔呵护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面无表情看向那名女记者。
女记者又补充,“证明您出轨的录像内容。”
我伏在方向盘上,津津有味的看戏,录像是没有的,有几张我们各自在过道现身的截图,他是很清晰的正面,我是不甚清晰的背影,我从保安室的监视器里拷贝,发到了报社邮箱。
当然,沈怀南是否幽会女人他自己最清楚,所以他心虚,记者一提证据,他便没底气硬扛,我喜欢录像要挟他,在他认知里我有前科,沈怀南半分没怀疑记者诈他。
他沉默的间隙,宋铂章从后方拦住了记者的追问,记者将机位和话筒又对准他,“宋董,您有耳闻女儿和女婿的婚后生活夹杂着隐患吗。”
宋铂章很久不接触媒体了,他在逐步放权给宋世忱,被包围的刹那能看出他有一点不适应,强撑着精神,“居安还要思危,有隐患再正常不过,要看什么隐患,沈家和宋家的私事,我们内部沟通。”宋铂章朝自己带来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立马招待现场的记者,“我们宋董有点小心意,犒赏诸位工作劳碌,还望笑纳。”
那拨记者本也是来虚张声势的,宋铂章的秘书铺路了,便顺坡而下,跟着他避开,宋铂章直接扇了宋幼卿一巴掌,后者捂着脸愣住,显然毫无预料会挨这一下打。
沈怀南眉头一蹙,本想挡住,可触及宋铂章暴怒到极致的面目,他动作又止住,在原地默不作声观望。
“幼卿,你要死要活嫁,你嫁了什么,嫁了闹剧吗。”
宋幼卿哽咽着挤出一句,“爸,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你还瞒着我?”宋铂章恨铁不成钢,“记者都闻风而动,他们是爆料吃饭,无料可爆来这里干什么。”
宋幼卿余光扫视不声不响的沈怀南,也瞬间哑口无言。
宋铂章望向沈怀南,“怀南。宋氏有今天你功不可没,替我解决了不少棘手的祸患,我并没亏待你,该给你的,我一分没少,不该给你的,你们来求我,我也给了。我奉劝你年轻人胃口别太大,将我和我女儿也纳入你的算计中蓄意操纵,你掂量过自己有这道行吗。”
沈怀南不慌不忙走到宋铂章面前,只半米的距离停住,他非常恭敬又谦和,“岳父,您误会我了。”
“是不是误会,我心知肚明。”宋铂章打断他,沈怀南再次不语。
宋幼卿不露声色抹掉眼泪,强颜欢笑对宋铂章说,“爸,有竞争对手陷害怀南。您和记者一同赶来,我也在场,不是太巧合了吗。盛文越做越大,您也赏识怀南,难免有眼红。”
宋铂章阴恻恻望着沈怀南。
沈怀南从容不迫,没有被宋铂章审判的气度压住,“岳父,你不信我,还不信幼卿吗。幼卿真受委屈了,别说您不满,我自己也过不去自己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