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柏承让我死咬,必然有他的理由。
我手摁住肚子,“沈律师周全我了吗?我和许柏承的私情是你曝出,没有征兆,不给后路,直截了当置我于死地。”
“我说过,置你于死地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给了你两条路,你非走绝路不可。”
“当情人?”我冲上去,抓住玻璃瓶,扔在他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在西裤间滚出一缕褶皱,“沈怀南,你自己照镜子了吗。同样做情人,许柏承当然是比你更好的依靠,他好歹没有妻子,我虽不见天日,可我心里痛快,我不用争抢,不用在孤独的夜晚想象着自己的男人躺在另一个女人床上的画面。”
沈怀南慢条斯理拾起花瓶,放回原处,“没有妻子便是更好的依靠吗,他想娶随时娶,他只是在挑选利益最大的那个,许太太能阻拦他未来娶妻吗。只凭你们的伦理辈分,你后半生煞费苦心也休想嫁给他,你不痛快的那一天早晚要到来。除非他让出梅尔,带你远走高飞,许柏承如若舍得下权势和金钱,你当初会成为他的继母吗?”
我不屑冷笑,“沈律师比他强在何处呢,利用或多或少,都是利用,需求不同罢了,谁又高尚清白?可我很笃定,如果这世上有一个男人一辈子不会厌倦我林姝,我相信只有许柏承。”
他一字一顿,“你怎知跟了我,就一辈子当情人,你怎知我百分百是喜新厌旧的男人。”
我挑眉讥讽,“你还要离婚啊?”
他反问,“不行吗。说不准我一时兴起腾空了位子,扶许太太上位呢。”
“哦?”我俯下身,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的角度,“沈匡,你不想认祖归宗了呀。你要揭开自己身世,求个名正言顺,娶父亲的续弦坐实罔顾人伦可是大忌讳,你永久的污点。你口口声声指控许柏承舍不下他的风光和权欲,你舍得下吗,你肯坐实吗。”
沈怀南仰面凝视,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我长发垂落他手背,与白净的食指纠缠,他微微一蜷,发梢便翘起,黑如墨,白胜雪,相裹相黏,道不尽的风华绝伦,夺人摄魄,“沈律师要是舍得下,会娶宋幼卿吗?你们本质没区别,贪婪成性,锱铢必较,将女人作踏板,将自己当诱饵,只为得偿所愿。”
他突然一拽,我始料未及,被拽进他怀里,他身躯坚硬如铁,体温也炙热似火,“是小人,是君子,贪不贪,男人这些本性,和女人不相干。只要我看中的,不成事誓不罢休,无非三年还是五年,我拼得起,许太太也等得起。不怕黑夜漫长,只怕曙光迟迟不来,蹉跎自己青春。我起码给出时间,等下去会有善终,许柏承永远不行,他给不出你,他只会敷衍,开出遥遥无期的空头支票稳住许太太。”他手探入我衣裳,在光滑的肌肤上抚摸着,不带情色,不带欲念,不带侵略感,更像寻找什么,譬如微型录音机。
他抚过我每一厘,清瘦的,圆润的和私密的部位,抚过削薄的皮与肉,一无所获。
沈怀南的手臂虚虚无无弯曲,揽住我腰肢,轻声提醒,“慢点,别摔着。”
我的挣扎和推搪顷刻间僵硬住。
他紧搂着我,贴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他吻着我眼皮,潮湿的吻,无比的爱惜,“我观察你很多次,上下车毛毛躁躁,走路爱扭,对吗。”
我茫然失神。
“挑食得很,生冷甜辣不忌口。”他撩开我鬓角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继续吮吻,“睡眠浅,常常梦魇,失眠要喝巧克力,对吗?巧克力高糖,孕妇不能吃,失眠时吃会加剧失眠,你的毛病要改掉。”
沈怀南喷出的呼吸灼热到我骨子里,我颤抖着。
“一贯臭美,头发和指甲的颜色两三日便更换,对吗。”
我牙齿磕绊着,像在冰天雪地里,一丝不挂,打着寒噤,瑟瑟发抖。
“我想个法子,接你来我这里。”他挑起我下颌,“我每晚下班都过来陪你,你不是害怕打雷吗,我雇佣保镖在公寓照看你。”
他声音越来越温和,越来越缠绵,细细地闯入我耳朵,沿着耳朵闯入心口,如濡湿的春潮扩散,无孔不入,折磨得我头昏脑涨,又浑浑噩噩,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像坠在一潭泥沼,还发着高烧,我奋力游向阳光最烈的方向,它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我倾尽全力无济于事,眼睁睁在阳光的边缘,上不了岸,沉不了底。
“陪我?”我嘶哑着,“你不回家吗。”
沈怀南静默了片刻,“回,但晚餐我陪你用,你觉得好吗。”他又说,“不会太久,只暂时的安排。”
“你安排谁,安排我?”
他同我四目相视,“安排孩子。”
我抬起头望向他,他干干净净的脸上是无休无止的温柔,从他的眼睛里泻出,明亮而烫人。
这不该是来自他的温柔。
他是一个局外人。
和孩子无关,以后和我也将没有干系,一切意料之外的交集,故事,灾难,失控,注定被当成梦,从我的人生里彻彻底底抹去。
我并非不清楚,但凡生命中发生的,经过的,沉沦或燃烧的,它们遗留的烙印统统抹不掉,像影子,时而隐没在洪荒一样的人海和岁月里,时而肆无忌惮的在记忆中摇晃,特别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浮现,揪扯着离人的伤痛。
可沈怀南从不是我的离人。
他是我昙花一现的过客,理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必要贪恋停泊在这风起云涌的荒唐的渡口。
“我真的没怀孕。沈匡。”我郑重其事。
他唇边笑容渐渐收敛,无影无踪。
我旋即又哭笑不得,“你在幻想什么?崇文离世,我守寡,这节骨眼怀孕,自寻死路吗。”我掰着他手指,“你用它想也想得通,我不是糊涂女人,自己引爆炸弹。”
沈怀南反握住我手,包裹在干燥的掌中,“我认为许太太是无所顾忌的,你不在意目前什么节骨眼。”
“我在意。接连和两个男人陷进天理不容的苟合,我不慎重,漩涡会淹死我的。否则沈律师像是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保住自己红颜知己的男人吗?在沈律师的无情剖析下,许柏承显然也不像会正大光明认下孽种的男人,得不偿失的事做它干什么,我吃得亏还少吗。”
我分辨不出沈怀南此刻的喜怒和虚实,他不言不语,却深不可测,我只好硬着头皮演到底,“怀了你的种,我否认什么,欢喜都来不及,”我戳着他细细密密的胡茬,“这是我的王牌呀,有他在,我的号令你敢不听吗?我要求你不战而败,你不听话,我便折腾你儿子,我还能甩出孕检单,随心所欲搅散你和宋幼卿,我何乐不为。”
沈怀南仍旧是那副阴晴不定,真假不明的模样,“有道理。”
我松了口气,伏在他胸膛笑了,整个人百媚千娇痴缠在他怀中,像一条无时无刻释放毒液的美人蛇,毒得他昏迷不醒,毒得他神志不清,毒得他忘了该怀疑什么。
我见过沈怀南情难自抑的脸,也见过他酣畅淋漓忘乎所以的疯癫,在黑夜,在白天,在和喧嚣的人潮、和空寂的世界所隔离的无人的阴暗角落,他所有被情欲掌舵、被欲望荼毒下恣意沦陷、魂飞魄散的不堪的脸,那太真实,太狰狞,也太寻常,每个男人都具有那种原始的疯狂,堕落,丑陋的野性,而沈怀南最稀缺的面目,是他压抑着自己,又抑制不住自己,他渴望遁逃,他抗拒自己堕落,又彻头彻尾的堕落,连同他的毛孔,他的体液,他好看却狂浪的五官在极致的抽搐和发泄中堕落到谷底,又无能为力,嘶吼着放弃的一张脸。在阴阳两极,禁止和放肆,来回拉扯自己,拉扯到他望着我,最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目光望着,他的眼底惊涛骇浪,在对峙,在激战,充斥着恨意,懊恼,抵触,又充斥着情不自禁的靠近,侵占和成瘾。
不论男人女人,一生中能经历的将自己近乎毁灭的矛盾,至多一次而已。
若是我没预料错,沈怀南一生的这一次,就毁在认识我的今年。
“沈律师和沈太太相恋多年,结婚也快满一月了,没有喜讯吗?”
他饶有兴味打趣,“上次不是还称呼宋小姐吗,忽然改沈太太了,你倒随机应变。”
我拔着他毛衣上的绒毛,在嘴边吹着,“我称呼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是沈太太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