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1 / 1)

我猛地摔了手机,我这头千方百计压着新闻,沈怀南却主动宣扬出去,说盛文在较量中惨败,被宋氏集团钉进一名大股东,放任各大报刊议论如沸,压根不计较自己颜面扫地。我本来和荣辉打过招呼,可同类媒体争先报道,荣辉旗下报社错失独家,心生不满,大肆渲染这则新闻,将剑拔弩张的收购战描述得险象环生,盛文股价短短一周内波动异常,很快吸引了证监会与市里的注意,工作组对宋世忱所持股份是否正规合理进行了稽查,结果虽是合理,但宋世忱也被处罚三年内不得以法人形式参与股市交易。说白了,他三年内无法继承宋氏集团,否则宋氏不能出现在股市大盘上,宋铂章一贯非常热衷于吞并蚕食中小企业的收购战,不可入市的处罚对于上市公司而言是致命打击。

我坐在梳妆镜前,面色铁青。

好一个沈怀南,他也开始玩一石二鸟的把戏,挑拨我和宋世忱,断了宋世忱的后路,宋铂章三年内健康无虞便罢了,假如他劳碌有疾,或是生意场上应接不暇,孤身顶不住宋氏,披挂上阵接班的人选只有宋幼卿了,沈怀南言之凿凿说一年内海城格局将变天,我还只当无稽之谈,原来依据在这,他已算好怎么绝处逢生了。

斗不过许柏承,借宋幼卿上位的想法又被宋世忱识破,他就另辟蹊径,在我的布局上寻找有利于自己的缺口,一击贯穿,先困住宋世忱,再将生意场的麻烦事一件件包围住宋铂章,致他心力交瘁,无暇分身。

沈怀南选择远水止渴,给宋铂章松松土,等宋世忱解禁,宋氏集团早是宋幼卿和他的天下了。

我这边琢磨着如何安抚宋世忱,他的电话便追了进来。

我闭上眼,深吸气,接通。

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可我能猜出他向来浪荡风流的纨绔神情这一刻化为乌有,化为泡影,他恨不得嚼碎我,“许夫人,你忘记我的警告了吗?坐山观虎斗的戏码,你最好打消这份贪婪念头。”

我平复着心情,竭力保持镇定,“宋先生稍安勿躁,盛文的回击是正常范畴内的公关措施,不会影响你。”

“不会影响我?”他嗓音的冷意穿透听筒,直达我耳蜗,冷得我心惊,“我被限制入市三年。三年后,我姐姐和沈怀南的嘴里,我的骨头渣还剩几抔?”

“你姐姐有用处吗?能牵制沈怀南的,是我,不是你那废物姐姐。”

宋世忱像一匹暴躁的狮子,在电话那头催命似的袭击着我,“你牵制他?利益和女人,是利益牵制他,还是女人牵制他。”

“单论二者,利益为重,可我这个女人手头有利益,就另当别论了。宋先生应该知道,我周旋在许崇文和许柏承父子间,后来又加入了沈怀南和宋先生你,我存活到今天,就注定我没有一败涂地过。”

宋世忱深呼吸,“夫人有对策了。”

我睁眼,把玩化妆盒里的一支黛色眉笔,“宋先生依旧是盛文的董事,是宋氏的高层,是西码头的受益人,是我的合伙人。你非但没损失,还添了财力和势力,你急什么?”

宋世忱说,“三年之中有没有变数,谁也保证不了。”

我描摹着眉形,“沈怀南不搞这出,宋先生三年内便百分百继承宋铂章的位置吗?变数该来,早晚要来,能抵御,不能杜绝,人心叵测,你防得了谁呢。正因这三年不允许你继承,沈怀南才懒得关注你的动态,我扶持你,会不声不响得进展。盛文水深,但只要盛文变数比宋氏多,比宋氏早,宋氏就等同于没有变数。”

宋世忱默不作声。

我描摹完一边,又描摹另一边,“大集团决斗,可没有宋先生想象得那么简单顺利,沈怀南才干胜你一大截,他不也有败绩吗?”

好一会儿,他说,“夫人别让我失望。”

我没吭声,直接挂断电话。

宋世忱脑子灵光,可年轻气盛,骨子里的毛躁未洗净,很易摇摆不定,我承诺他,梅尔不动宋氏,倘若沈怀南也承诺他不取宋氏分毫,盛文其实和宋氏没仇怨,梅尔却实打实结了两辈的仇。

我能利用宋世忱的东西,只怕比我预计中要少,并且危机四伏。

我起身离开房间,停在外面的回廊,视线越过扶梯,保姆正好签收了当天的晚报,我叫住她,“有宋氏新闻吗?”

保姆粗略一扫,“有的,夫人。”

“是荣辉出品吗?”

她点头,“是荣辉旗下的报社。”

我说,“拿来。”

她送上楼,我径直进入客房,守丧期间许柏承一直居住在景河公馆,客房临时布置了办公区域,我站到办公桌前,把报纸递给他,他抬起头,目光在报纸和我之间流连,一动不动。

我语气没半点起伏,“你想要的。”

许柏承又缄默数秒,“什么。”

“你自己看。”

他拧亮台灯,撂下手中的签字笔,接过报纸。

头版头条刊印着宋世忱被限制股市交易的详细报道,还有盛文遭受重创、沈怀南被董事局问责的讯息。海城顶级企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盛文和宋氏都发生变动的同时,梅尔董事局席位也发生相应变动,顺位第二的王予持有股份由10%锐减到4%,降至董事局末位,他所减持的6%额度发行于股市大盘,而宋氏集团董事局也同期变更,有12万股被一并抛售,抛售者转手购入梅尔股份,12万股折合的5%股权由王予购入,位列宋氏集团董事局倒数第三席位。这场宋氏与盛文突如其来爆发的角逐中,盛文安插了王予进驻宋氏集团董事局,宋氏安插了宋世忱进驻盛文董事局,成为九名董事中顺位第五的股东,与第四仅相差0.5%。

宋世忱是业内并不看好的二代,许柏承珠玉在前,他的道行委实不够看,这是他的弊端,也是他的利端。万众瞩目不是绝对好事,反而束手束脚,许柏承当之无愧是省内的二代之光,可他的一举一动在无数人眼皮下,要一万个谨慎才能有所成就,但凡他疏忽了,被人钻了空子,他生命中的满盘皆输,要比其他人的满盘皆输惨烈几倍。他从少年时便心知肚明自己的处境,要防备私生子夺权,防备许崇文的打压,防备程世洵排挤,他输了,是永不得翻身,是为鱼肉,为许崇文管制下的敲碎利齿和利爪的笼中犬。宋世忱不怕输,他没什么可输的,我正是捏准宋世忱不起眼这点优势,借他之手,将只盯着宋铂章却忽略宋世忱的盛文集团打得措手不及,拉开两所集团交恶的帷幕。

宋世忱的空降代表宋氏正式向盛文宣战,从此对立,盛文自然严防死守,宋世忱在盛文董事局处于居中,王予在宋氏集团处于中下,可宋氏的董事含金量远大过盛文董事,毕竟是海城支柱企业,资金流与人脉网极其丰富,在宋氏占据大董事席位,皆是大权在握,可盛文被后面四分五裂的资本方操纵,董事长的话语权都不大,内部更无规矩可言,有势和有钱的互相压一头,压不住就撤资,抛售变现,沈怀南是没势力镇压的,所以宋世忱空有股份,他的实权比王予居下风,一旦王予在宋氏有所动作,他必须紧随其后以免被动。宋世忱渴望再升一位,0.5股额看似不多,可不论追平甚至反超还是相当吃力的,钱是一方面,在高筑的城墙里突围出一条渠道是更棘手的方面,宋世忱追平与否,取决于我的资金支援,以及我能否用自己的温柔乡迷惑住沈怀南,从他口中探知董事局漏洞和突破口,好歹是董事长,他亲力亲为招来的资本方,那伙人的短处,那伙人的贪性,沈怀南总会有耳闻。他受制于人,一个任意的决策都置于监视下,他不方便出面抛出金主的短处同他们对弈,我却方便得很。

大集团里拔高一席象征权力增进一大步,盛文这种分裂式集团尤其是。因此宋世忱在新闻曝光后,即使意识到被我摆了一道,鲁莽之下质问我一通,我安抚后他便也到此为止,信与不信都得到此为止,他绝不敢同我在根本上撕破脸,我把他推上虎背,他骑虎难下了,盛文犹如一座巨大火坑,老狐狸们都在争当名副其实的老大,牢牢地攥住用来操控沈怀南的那根线,把盛文沦为自己洗钱偷税欲盖弥彰的窝点,宋世忱的鞋子已经脏了,他想在岸上坐稳些,日子舒服些,自己没法子在明面出手,而暗处,盛文是龙潭虎穴,全是玩阴的行家,人在屋檐下更没法子班门弄斧,他只能倚仗我出手。

伴随股市战的尘埃落定,宋氏和盛文各自迎来一颗定时炸弹,互为掣肘,股东会议上方能公开的机密,双方驻扎后都彼此掌握,没有真正的赢家。值得一提是,真正的赢家是梅尔实业。王予是沈怀南的心腹,此番被殃及,从大股东压缩到小股东,董事局规定持有6%以上股额的董事才具有决策权和提案权,王予因股额不达标,顺理成章被罢免两种权力,只剩一项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权,许柏承轻而易举就能压住他,也就等于压住盛文的触角,沈怀南的棋子在梅尔已是废子了。

许柏承合住报纸,他看向我,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一箭三雕。一雕,挑起宋氏盛文不睦,迫使宋世忱和沈怀南现阶段都臣服你,起码不得罪你。二雕,掀起盛文动荡,惊吓资本方,他们都以为沈怀南必然能拿下宋铂章的女儿,分宋氏半壁江山,未料想山崩地裂,嫌隙已生,沈怀南与我在竞拍会就结下梁子,再和宋氏对峙,盛文无可依附,七位董事惊慌失措,便于你接下来逐一利用他们的弱点威胁击破,三雕,拔除王予这根钉子。”

我和他对视着,他眼底也是深浓的笑意,“林姝,干得漂亮,你简直聪明至极。”

他从西裤的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新换的牌子,食指拨开盒盖,用牙齿叼住烟蒂,舌尖一勾,含在齿缝间,又扣上烟盒,打火机点燃,他隔着溃散的浓稠的青雾,忽然问我,“你们有过几次。”

我心脏咯噔一跳。

早在我和沈怀南奸情初次暴露,许柏承就问过类似的问题,他满身煞气,暴戾又野性,掐着我脖子,毫不遮掩的抖落出我们在海檀公寓的苟且,我哭泣着哀求他,推脱着自己,他顾忌我在许崇文身边的价值,饶恕了我。就那一次,他就问那一次。之后许柏承对我所有的错乱纠葛都视若无睹,或者说,他一清二楚,不曾深究。

直到这回我的荒唐派上了用场,我幻化成制约沈怀南的一柄横在他心口的钢刀。

我使出浑身解数悬在他的生死命门,许柏承在时机成熟之际又亲手送了一刀,把这柄悬在他命门上的利刃往更里面扎,抽出血流不止,留着又溃烂疼痛,身为利刃的我,自始至终刀柄都握在许柏承的手里。

沈怀南动了心,动了两分情,也动了怒。

我们如此契合,在世俗的悬崖底开出一朵刺激的花,黑暗又禁忌,连意乱情迷都可以演绎,演绎到狰狞失控,欲海翻滚,随时的动情,随时的抽身。我和他的罪与罚都势均力敌,我和他的真与假都棋逢对手,他先埋伏圈套,精心筹备,接近我设计我,我一无所知,堕入他的圈套,又误打误撞拴住他,他一步步滑向地狱边缘,我在边缘来来回回,却比他定力深。

于是利刃反杀,许柏承要收网了。

他一拉,牵着我的绳便将我往回带,带回自己的营地。

沈怀南不撒手,他未曾俘虏我,未曾感受到我的爱意,未曾打破我的心防,他不接受自己在女人这里栽了跟头,女人却无动于衷。他暂时封闭了理智,任由我连同他一起带回许柏承的营地,对他来说无比危险的地带,无论他出于什么打算,反间计,将计就计,都不要紧,他宁可冒险也不撒手才最要紧。我在许柏承的默许下,驱使着沈怀南朝一个他试图逃离却无力反抗的深渊逼近,他任由我陷在许柏承所给予的一时凉薄又一时灼烈的情意中不可自拔,任由我屠杀他,像屠杀猎物一样为非作歹,沈怀南明知故犯跟着我朝前走,像走在万丈高空的钢丝桥上。许柏承一寸寸利用我,利用沈怀南滋长在我身上的虚虚实实的欲望,他的征服欲,他全部复杂的、又令他心痒难耐的欲望,像招魂幡一般,把他蛊惑到自己的地盘,许柏承占得先机,宋氏与盛文这桩毫无预兆的资本之战,他独善其身,又坐收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