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皮笑肉不笑与他对视,“沈律师的智慧不该用在莫须有的地方,尤其是用在诽谤我身上。”
沈怀南似笑非笑,“许太太真是不撞棺材不掉泪。”
我不着痕迹攥紧五指,指甲盖几乎嵌入白嫩的掌心,割出深浅不一的指印。我思索许久,不错,太说开就没意思了,保留一些余地才更好过招,我俯下身,从车窗探进车厢,抚摸着他的脸,他任由我抚摸,充满色情,又不带色情,充满挑逗,又大胆正经,那样的极端,那样的矛盾,蛊惑着他一探究竟,又被我竖起的遍布了尖锐芒刺的屏障重重地击打败阵。我指尖倏而下滑,戳向沈怀南的心口,隔着衣裳盘桓其上,他摁住我手腕,死死地抵在他澎湃跳动的心脏,他嗓音含笑,无可奈何又意料之中,“不枉我与许太太水乳交融缠绵,你当真摸准了我的穴位,利剑之刃插在最软的肋骨。”
我露出得意至极的笑容,“沈律师把盛文养到独当一面的规模,带入资本市场,它的盈利与亏损,它的涨跌,自然是你最在意的软肋。”
“不。”他否认,“我所指的不是盛文,盛文是我的活穴,穴位有死穴和活穴之分,活穴或痛或痒,或不舍,尚能救治,死穴是无药可医的。倘若许太太找到我的死穴,我便惨了。”
我眼眸炯炯有神逼视着他,“有朝一日,我会找到沈律师的死穴,不。”我学着他的样子,又自己推翻,“不,我会变成你的死穴。沈律师忘了吗。一小时前,你还抱着我,用你的心脏贴着我。”我指腹掠过他的唇,“你猜忌我,却不戒备我,假设我用刀子扎破你呢。”
“你不会。”沈怀南握住我那根手指,“许太太对爱慕自己的男人,哪能下狠手。”
“哦?”我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沈律师爱慕我?”
他抚着我上翘的唇角,“喜形不于色。”他缄默了半晌,“是有点喜欢。我很坦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能信吗?你利用我可毫不手软啊。”
沈怀南无动于衷我的讥讽,“不能信吗?我利用你是往事了,你拉拢宋世忱暗算我,我有反击吗。”
“沈律师没反击吗?为何收购到7.5%,再难涨动了。”
“许太太要把盛文连根拔起吗。”沈怀南面无表情盯着我,“这个数字你还不满意,宋世忱已是盛文的董事了,你知道我背负了董事局多少压力。为掩护你的为所欲为,我当了七天缩头乌龟。”他一拽,我半副身子被他拽到车厢的更里面,“我给你股份,你不稀罕,你转手扶持宋世忱进驻盛文,他代表宋氏集团,宋铂章十月份给予他4.5%的宋氏股份,他身兼两家上市公司的董事,并且股额不低,在董事局居中。他有权出席股东大会,而盛文的诸多商业机密,在股东大会上皆能一览无余。许太太,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
“沈律师不是一直谋求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既是你的盟友,又是你的后台,襄助你剥离盛文资本方的操纵,独揽大权。我是梅尔现任董事长的继母不假,可我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纠葛,我空降盛文,你背后的资本方最躁动,他们还以为许柏承要复制梅尔对万科的战术,来攻击盛文。一旦他们狗急跳墙,查明这段奸情,我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带梅尔都遭殃,沈律师要钻空子给梅尔当头一棒吗?你开口的一瞬,我就算到你的部署了。看透了沈怀南的林姝,不是你能利用得了的。”
他一怔,眯着眼未动。
“也许沈律师任凭我折腾这一回,是你动心的象征。可吃一堑长一智,你的真面目是薄幸,恰巧许柏承的真面目也是薄情,我栽过跟头了,再栽跟头岂非扒一层皮。”
良久,沈怀南捏住我下巴,迫使我仰头,“比你美艳的女人,不及你聪颖,比你聪颖的女人,不及你多娇,比你纯真的女人,不及你有韵味,比你有韵味的女人,不及你清纯,比你擅诱男人的女人,不及你冷血,比你冷血的女人,不及你风情万种。这世间的女人千姿百态,十有八九都残缺,只有你。许太太拥有她们不具备的特质,它们烙印在你的皮囊,骨骼,或七分,或八分,或九分,你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过度,这样的女人,即便无时无刻要制约我,我也想不到什么借口不霸占你。”
他挨着我耳畔,“怎样,许太太考虑清楚了吗。”
我明知故问,“考虑什么。”
他闷笑,“跟我。”
我冷言冷语,“跟你?我平生最讨厌算计我的人。”
他漆黑的瞳仁像溺了一汪水,温情又危险,温情是他的柔润,危险是他的淹没,“许柏承没算计吗,他算计了你五年。”
我试图掰开他扣住我下巴的食指和拇指,然而沈怀南捏得严丝合缝,我掰不开,“他在出现的一刻没有隐藏自己的企图,他是赤裸裸的算计,你是包裹着无辜糖衣的算计,你隐藏了自己的居心叵测。幸而我早看破你,不然你还要借我之手兴风作浪,梅尔岌岌可危。”
沈怀南从下巴处移动到我眉心,他的手心覆盖在我整张面孔,“我们打个赌。”
我只能在指缝窥见他,不真切,被虚虚浮浮的光晕所遮蔽,“赌什么。”
他低低发笑,“许太太会来求我。”
我说,“沈律师壮大了盛文,就自负到这般田地吗。”
沈怀南没理会我这句,他轻轻一压,重叠着我的唇,鼻和眉眼,我睫毛在他掌下颤动,我的呼吸在他掌纹里穿梭,“我赌你一年内,会求我,我要你如何,你都肯听话。”
091几次
我拂开沈怀南覆盖在我眉眼的手,“求你什么。”
他嗅着自己掌心属于我的脂粉香,“求我高抬贵手放过。”
我直勾勾定格在他薄唇,“放过谁。”
他脸色戏谑,“你不舍谁,你要保什么,我就不放过什么。”
好大的口气,我攥着拳,“沈律师有些能耐,可你的能耐大到以卵击石吗?盛文和所有上市公司都不同,寻常上市企业以董事长为大,董事为辅,在盛文董事长是傀儡,董事纷争四起,沈律师夹在当间小心翼翼,连自己名下股份也没资格擅自增持减持,你的身家前途都掌握在他们的牵制上,你还能不放过谁?许柏承吗?我吗?梅尔吗?盛文的董事能凌驾你头上,是你急功近利的缘故,你需要他们的来头托着盛文在群雄逐鹿的资本市场站稳脚跟,防止自己刚冒头就被吞吃,你需要他们的投资支援,扩充盛文的底盘。可比他们来头更大的是你一心要扳倒的许柏承,他的根基是梅尔和华腾,沈律师所仰仗的资本方能灭掉华腾,灭不掉梅尔,混迹商场的老油条不愿惹祸上身,自己灭不掉的火干脆绕道而行,你硬生生往枪口撞,他们会陪你送死吗?他们会阻止你,更甚是踢你出局。倘若这群资本大亨联手控股,持股量超过你,董事长之位和盛文的躯壳,你能留下哪个?你想先下手为强,榨干他们的血,再出其不意踢他们出局,夺回一个完整的盛文,可沈律师能将他们剥离吗?剥离意味着撤资,盛文在资金流上大打折扣,掉出一流企业阵营,损失大部分的客源。盛文的上市悄无声息,沈律师担忧关键时刻杀出绊脚石导致泡汤,因此你未向银行申请贷款,而是向信贷公司以高额利息秘密贷款十六亿,一旦盛文某条链中断,几十亿债务能让你陷入万劫不复。故而董事撤资是你最畏惧的,规模缩小、客户解约、信贷催债,一系列连锁后患你招架不住。沈律师一面憎恶董事借助盛文壳子为所欲为,一面又不得不装聋作哑屈服于他们,你尝试拉我下水,营造出拉下梅尔的假象震慑他们,你要我跟你,要我爱上你,要我像效力于许柏承那样的飞蛾扑火般维护你,只要许夫人的名衔在,许柏承的旧情在,我总有办法帮你。沈律师真是异想天开,你与他没有可比性,他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伪君子比真小人还阴毒。我奉劝你,盛文身价再翻两番也很难抗衡许柏承。”
沈怀南似笑非笑,“许太太,我告诫过你,话别说太满,为自己来日的反悔留有余地。”
他不像是在玩笑吓唬我,沈怀南并非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男人,他没把握的,没计划的,没必要泄露,仔细回想他预告我的事,似乎都做到了。
我面目凝重,“一年。”
我们四目相视,沈怀南重复,“对,一年。”他停顿一秒,“至多两年,看他手段高明不高明了。”
许柏承的手段当然高明,许崇文和金方盛两尊大佛都败在他的计谋下,沈怀南要一年半载攻下他完全是天方夜谭,梅尔就算干耗着,耗到油尽灯枯,起码也得几年。
我不以为意,“沈律师很自信,你是拜佛求签了,还是偶遇大师占卜了?”
他轻笑,“我不信鬼神佛法,不信报应因果,我只信自己这双手和这副智计。”
我不屑一顾,“你高估自己了。”
沈怀南神色晦暗不明。
我只觉冷飕飕,他沉默良久,我也沉默良久,我先开口,“沈怀南。”
我极少直呼他的名字,倒是他直呼我名字越来越频繁,他望向我。
“许崇文...他身子每况愈下,将不久于世,你和许柏承同是许家血脉,又何苦非要自相残杀,赶尽杀绝你们母子二人的不是他,冯佩榕与许夫人的恩怨兴起时,柏承才三岁。他如今知晓你底细了,并没伤害你,盛文适逢多事之秋,他要出马铲除,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你肯相安无事,兴许就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许太太的幻想很美好,可惜我和许柏承都不是善罢甘休的人。”阴恻恻的寒气瞬间便拢了他一身,直逼我正面,寒得我一激灵,“强者制定规则,弱者服从,被逼到绝境的弱者不惜自尽求解脱。这么多年,我是被许柏承这个强者踩踏在脚下的弱者,尊严尽失,父不认,母不幸,半生流离。我终于从他脚下爬起,许太太却告诉我,因为你爱这个强者,所以我要咽下自己的苦闷和落魄,甘心做一辈子的弱者,是吗?你爱他,与我何干。”
我俯身,揪着他衣领,媚眼如丝,“与你不相干吗。沈律师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许柏承的情人动了心。”
沈怀南扼住我下巴,用力抚摸着下巴的皮肤,“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来自女人本身,女人心里想什么,男人是不在意的。”
我别开头,摆脱他的禁锢,“沈律师不在意?沈律师不记得自己在公寓玄关发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