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1 / 1)

“你们出去吧。我和崇文单独说会子话。”

保姆将火盆里燃尽的纸屑倒进垃圾袋,低着头退下。

我走到供桌前,焚上三炷香,插入积了厚厚一鼎香灰的香炉内,“崇文。”

我凝望他的遗像。

窗户大开,散着屋子里弥漫的烟火味,白蜡还有少半截,火苗时隐时现,像重映着许崇文苟延残喘的病容。

我一夜未眠,喉咙格外的干渴,声音也嘶哑,“沈怀南不值得你牵挂。他对你未曾有半点好,却要把许家置于死地,从幼年起,他卧薪尝胆二十余载,他憎恨你,憎恨柏承,崇文,我知你亏欠他,你心软,柏承是兄长,手足相残的丑闻也顾虑多,不妨我来做恶人。”

我擦拭着相框,擦拭得干干净净,“你亡故,柏承的怨气也消了,他并非凉薄,是你待他太刻薄,他有何错呢,你不应该母殃及子。沈怀南安分,许柏承未必赶尽杀绝,你苦等多年,他会手下留情,可许柏承放他一马,沈怀南未却未必感激,他执念深,仇恨重,不迫害柏承,不颠覆许氏,不夺梅尔他统统誓不罢休。你嘱托我保家业,保两个儿子都安然无恙,你可知有多么为难我。他们是你死我活。”

我后退两步,直勾勾看着他,“我辅佐沈怀南,只怕激怒柏承,两败俱伤,我费尽心机才从婚姻中解脱出来,我距离柏承只差半尺了,我不愿激怒他。事已至此,唯有沈怀南败北,我,你的两个儿子,才是三方安然无恙。九泉下,你别怪我,但凡有一线生机,我只想牢牢地抓住。最好的局面,梅尔大获全胜,盛文坍塌,沈怀南投降,柏承不会亏待他,你说呢?”

我朝屋外走,抵达门口时,我又驻足,侧着身,“崇文,你在天之灵要保佑。我有私心,但也在尽力完成你的遗愿,就当我赎罪。”

傍晚五点钟,盛文的股市交易停盘。

我在灵堂守到后半夜才入睡,次日依然是十点钟,宋氏市场部在盛文股市开盘后,二轮大肆收购,分二十个一千股,买入十万股,至此共持有十五万股。第三天休盘,第四天分三十个一千股,买入十五万股,第五天休盘,第六天买入二十万股,盛文的基数大盘活跃度在这六天中呈现异常走高,股价由56一股激增至76一股,涨幅二十元,不少持股在五千股以上的股民纷纷抛售大赚,而他们抛售的股份被宋氏重新购回,一番新吃老的循环并购后,盛文大盘的散股急速锐减到原来的四分之三,四分之一的股额折合五十万股相继流进宋世忱手中。董事局的八位董事所持70%股份不变基础上,投放股市的30%宋世忱切割了7.5%。我划给宋世忱的三千万资金,也如数押在了股市里。

第六天黄昏,临近收盘,盛文背后的资本嗅到不对劲,立马手忙脚乱注资,源源不断往集团砸钱,扩大本盘,紧随其后的是顺位第三四的董事小幅度增持了自己的股额,1%到1.5%的幅度,分别以8%和8.5%反超了宋世忱,保障了自己的位子。

可盛文也面临重蹈梅尔的覆辙,在内部混乱的情况下贸然融资,看似强盛,可整体数据浸水,抽干泡沫后是持股比例的缩水跌沉。这就犹如一张大网,宋氏先发制人,不管盛文如何绝地反击,都难以挣破笼罩在头顶的这张天罗地网。同我预想的结果差不多,宋世忱收购到8%就吃力了,盛文全线严防,董事们接二连三带资本下场,大有宋氏再收购便融资增持,宁可泡沫蒸发,也斗到最后的架势。宋氏这边若是持续跟进,便有恶意扰乱股票市场的嫌疑,许柏承在证监会有人脉,压下控诉不难,但我终究是畏惧沈怀南破釜沉舟,何况盛文的资本方有大来头,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盛文也倒不了,盛文出台紧急措施后,我立刻致电宋氏市场部负责人,中断收购。

第七天中午,许崇文头七的法事做完,我从书房下楼,朝进进出出打扫的佣人说,“我出门一趟。”

另外一名佣人追出厨房,“夫人,您不用午餐吗。”

我穿上外套,弯腰换靴子,“我不饿。”

她端着一盘我平日爱吃的虾仁炒芦笋,“家有丧事,我烹煮的素食多,您挑拣两口垫垫肚子。”

我摇头,“急事。”

我乘出租离开景河公馆,直奔红楼。

约摸两点,包厢门一开一合,闪进一抹人影,影子的羊绒大衣敞着怀,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簌簌浮荡着。

我眼皮都没掀,饮茶下令,“彻底鸣金收兵,别侥幸,一股都不要再购入。”

男人步伐一顿,“现在吗。”

我拎着杯盖掸了掸茶面飘浮的茶叶末,“不然呢?再僵持下去吗。盛文路子野,浑水也深,不是你能抗衡的。”

男人反问,“不可以试一试吗?”

我嗤笑,终于不再吝啬自己对他的关注,抬头赏给他一剂冷眼,“宋先生有钱试?”

他将脱下的大衣搭在门后木架上,“那要看许夫人所谓的有钱是什么程度了。”

我晃悠着杯盏,“你不肯罢手,还妄图收购,盛文的资本方马上融资,股价即将飙升到86一股,你大可出钱收,我不支援你分文,你能坚持几回合?”

他自顾自斟满一杯,嗅着茶香,“夫人袖手旁观,我显然不够撑几回合。”

“宋先生没钱,有势?”

他咂摸着滋味,“更无。支持我的,只夫人你一个。”

我喝了一口茶水,“宋先生有自知之明就好。我命令你收,你讨价还价没任何意义,我是你幕后靠山,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我们这一次收购太激进,引起上头的注意了,你记得接下来要低调,避避风头。盛文过阵子会派人来邀你谈判的。”

宋世忱半信半疑,“许夫人,丑话说前头,对你我都有益。到今日,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注视他,“你认为我动摇了?”

宋世忱扔了一小块炭,温煮炉中凉了的茶,“到底是你的情夫,夫人悬崖勒马,也无可厚非。”

我勾勒着茶托上染色的红牡丹,“宋先生小觑我了,逢场作戏谈何悬崖勒马。宋先生的情人成百上千,你在海城有多荒唐,不必我陈述了。你为哪个女人有过高抬贵手悖逆原则吗?”

宋世忱也像我注视他那般心无杂念注视我,“宋氏和盛文是大张旗鼓在对峙,我父亲运转着很多项目,市场部放权,我一人说了算,我交出的答卷可以不圆满,但不能是多余的,错误的。我信了夫人的劝诫,不过,夫人诡计多端,你要是打着扶持我的幌子,实际在引战,坐山观虎斗,如若我发觉你有这点歹念,我玉石俱焚来反扑你,你说不准受不住。夫人的四角恋,内容丰富得很啊。”他挑明了,倒也更从容,整个人在椅子上放松着,“黄昏恋,不伦恋,婚外恋。夫人的石榴裙下,拜倒了海城最厉害的三个大角色,哪一对都石破天惊,夫人辅助我得偿所愿,我必然守口如瓶,它会烂在泥里,永不见天日。”

我熄灭了炉子下的烈焰,“宋先生威胁我的本事见长啊。”

宋世忱举杯,“夫人狡猾,我也只能以狡猾应万变。”

我和他碰杯,“宋氏我没兴趣。至于许柏承有无兴趣,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干涉,我只需要宋先生代我制衡沈怀南。”

宋世忱笑了,“有夫人的承诺,我放心。”

我们十分和谐饮着茶,我眺望窗外街道和树杈的积雪,冰凌交错,白雾皑皑。

海城下了三天的雪。

而拉锯战迄今为止一周,外界乱作一锅粥,沈怀南却照样气定神闲,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打来,他的态度像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索性破罐破摔,无须徒劳无功再反抗什么,董事局千方百计的弥补镇压,他从头至尾都置身事外。

莫非他对海城的天塌地陷浑然无觉,是他不在时公司爆发了疏漏,董事局互相推责,质疑彼此里应外合通宋叛沈,局势愈发失控,谁也没来得及向沈怀南汇报,都在解决这块心腹大患。

我和荣辉管控的媒体公司打过招呼,针对宋氏与盛文的战役少做报道,以免卷入,荣辉带头销声匿迹,同类的财经报刊担心有隐情也心照不宣的封笔,同僚能听到风声,还倚仗业界的小道传言,在报纸上是只字未提的。

可沈怀南没听到风声吗?他堂堂盛文董事长,没听到自己公司陷入风波的消息,我委实觉得可疑。

我的疑问在到达海檀公寓后得到了验证。

沈怀南似乎确实不知情,楼道里的垃圾桶最上面是托运行李的打印条。他拉开门看到我,没有丝毫惊讶,非常平静转过身,先我一步返回,“进来。”

我跟随他步入客厅,四下搜寻着,除了玄关的鞋柜上有一双女士拖鞋,茶几上有一只女款的粉色玻璃杯,其余能认定有女人在这间寓所里生活的凭证已经无迹可寻。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