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书说,“许董,您是成大事者,多年的朝夕相处,我明白您的不舍和不忍,将万科逼入死局显然是功亏一篑了,只一件事功亏一篑便是前车之鉴,切勿很多事都功亏一篑。”
“小李。”许柏承阴晴不定打断他,“你话多了。”
李秘书说,“您自己斟酌利弊,林小姐往后还会惹出麻烦。”
许柏承不耐烦蹙着眉头,他喷出一团烟雾,“不是你该管的。”
李秘书不再说什么,他转身,我飞快退到楼梯口,他拉门,我们在过道狭路相逢,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我莞尔一笑,“李秘书,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有的明君听得进臣子的忠言,有的明君有自己的独断,你多嘴反而适得其反,你觉得呢?”
他面无表情朝我颔首,“林小姐。”再不多言,紧接着和我擦肩而过。
我推开书房门,看向伫立在落地窗前的许柏承,“柏承。”
他回头,将手上的酒杯放置半尺窗台上,在大班椅落座,又焚上一支香烟,“过来。”
我到达许柏承身旁,懒洋洋的拥住他身躯。
“你不上班吗。”
他嘶哑着嗓子,“家里加班,顺便陪你。”
我蠕动着,更紧密的拥住他。
许柏承环在我脊背的左手躲开,防止烟头烫着我,他笑着问,“去哪疯了。”
我所问非所答,只情不自禁搂着他,“柏承,我很爱你。”
他略怔住一秒。
我仰起头,“你爱我吗。”
他笑意深浓,“犯什么病了。”
我痴缠着他,“你爱不爱我。”
他缄默,随即淡淡嗯,“爱。”
我掰着他嘴唇,“说完整。”
他眉梢眼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爱你。”
我呸他,“敷衍。”
许柏承抚摸着我身体,在抚摸到胯部,那块大衣裹住的鼓包时,指尖是纸张脆生生的响动,他停住。
我立刻从口袋里取出,“喏我替你拿到的。”
许柏承掐灭烟头的火苗,接过合同,他望了一眼,目光移向我面容。
我说,“许崇文海外资产和国内房产,总计四十亿,我全部拿来了。”
他一言不发,眯着眼翻看,最终搁在咫尺之遥的茶几。
079
许柏承的一支烟熄灭,又点燃一支,我摁住他手腕,“我来。”
我夺过他手上的打火机,骑坐他腿上,替他焚烧,烟头蔓延开来的火苗蹿升至眉眼,燎红了他瞳孔,他看着我,吸了一大口,将烟雾吐向桌角的灯罩,“许崇文肯给你。”
我转动打火机的金属机壳,“他特别相信我。”
许柏承叼着烟卷,烟雾熏得他眯眼,“阿荣向我汇报,你们在书房争吵。”
我直截了当承认,“争执得挺严重的,他还砸了书桌,摔了砚台,气愤难平。”
他似笑非笑,“前一刻发怒,后一刻把自己的私产都托付你,在做戏吗。”
我也干脆承认,“做戏不是给阿荣看,是给许崇文自己看。”
许柏承掸落一截烟灰,漫不经心回应,“是吗。”
我整理着他衬衣厮磨出的褶痕,“尽管许崇文被软禁在公馆,他成日见不到我,自然心知肚明是你带走我,在你的住处暗度陈仓。我能为你牺牲自己的婚姻,甘心做你的棋子,我对你的情意,你对我的控制程度,都深刻至极。从他名下20%的股份到海外银行储蓄,我之所以一步步攻下他的防线,让他情愿交出,一则要博取他的信任,二则要打消他已萌生的疑窦,绝不能让他认为是你指使我欺诈他,他必须认为我是知恩图报,配合襄助他借此偿还情分,我听进他的劝诫,同他里应外合,帮他也帮自己,他才能安心把自己的底细毫无保留兜出,全权依赖我。我骗他我的处境很为难,出入一趟景河公馆要和你斗智斗勇,要支开监视的保镖,我越为难,许崇文越信任我目前处于他那头,于是他恳求我将他唯一的东西给他最牵挂的人,或许他也心存一丝不安,可他只能倚仗我,不然他连放手一搏的机遇都破灭。三个月前,他收买我的时候,反复教导我,有一个棋逢对手的角色制约你,而这个角色是我一手挖掘栽培,他在明处代替我制约你多久,我就有筹码在风月情爱里降服你多久。令男人欲罢不能的女人永远是他琢磨不透,征服不了的女人。”
许柏承有一搭无一搭把玩我披在肩头的发丝,“老头子一辈子研究驭女之术,研究到我的女人头上。”他碾灭剩下的半支烟,“龙生九子,资质天差地别。江闻不成器,承担不起他苦心孤诣的慈父情怀。”
我心脏咯噔一跳,咬着下唇没吭声。
果然没有瞒得过许柏承的秘密。
他像能洞悉一切的利器,世间的恩怨和情恨,世间的纷争和玄机,世间的伪善和奥妙,他都一目了然。
江闻来海城至今,布局方面我非常谨慎,他自己执行也谨慎,我本以为就算许柏承暗中关注他,不具备实锤的揣测,他不会过多耗费精力,是我低估了许柏承对所有威胁到他的敌人敏锐的嗅觉,他是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心狠手辣之人,江闻既不是天资过人背景超群,又不是在某一例项目上大出风头,有功于梅尔,许崇文莫名其妙的看重和扶持,让许柏承在江闻出现的最初就产生了疑问。
一旦许柏承出手,目标必定无所遁形,迄今为止能扛住许柏承的爪牙掘地三尺调查的猎物,只有沈怀南。我一直等待着,等待着许柏承戳破后的兴师问罪,我私心想他没戳破是源于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一直倾向江闻暂时不会暴露,他暴露的契机一定是沈怀南和我谋划,在保全大局的考量下推他转移视线,现阶段还不需要舍弃江闻这枚棋子,我们不提供契机,许柏承也没必要锁定一个董事局的小人物。事实证明,我在海檀公寓向沈怀南挑明的那番话是正确的,许柏承不舍得,他不舍得揭露我的罪行,不舍得反目,江闻,沈怀南,宋幼卿,我明里暗里犯下的一桩桩过错,引发的风波,许柏承都在忍让,为利,为情,不管为什么,他的确在忍让。
我伏在他胸膛,痴缠地抱着他,“我自始至终所做的每件委曲求全的事,都忠贞于你。他们可以怀疑我,我不介意,听从你嫁给许崇文做续弦那天开始,我就处在风言风语的漩涡中,只要你不猜忌我,只要你属于我,万箭穿心我也面不改色。”我上半张脸抵在他锁骨,“柏承,别怪罪我万不得已的出格。”
我最后一句的深意他一清二楚,我认下了他所知晓的难以启齿的罪错,我认下了情急之下谋求后路和稳固欲望那些不择手段的荒唐,我不曾撒谎,不曾欲盖弥彰,但也不曾绝对的赤裸坦诚,我们都用聪明人的方式来化解芥蒂,达成往事翻篇的共识,也化解再相对时的难堪,许柏承没有深究什么,他默不作声抚摸着我背部和翘起的半臀。
好一会儿,他说,“我对他的这笔钱,兴致不浓厚。”
许柏承看不到我在他怀中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他不浓厚,他要用这笔钱钓鱼。他把诱饵摆在江面,而那个划船去摘诱饵的渔夫就是私生子,许柏承早已掌握全局,他在等江闻有所动作,等三亿英镑钱流入江闻的口袋,他即刻安排李秘书报案,抓捕盗取许家海外账户的江闻,致使他锒铛入狱,彻底拔除这颗毒瘤。许崇文有心澄清江闻是名正言顺继承这笔家产,可他不敢开口,因为许柏承不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会装作不知道江闻身世,只按照梅尔高层对公司不轨的罪名来定义,许崇文必然抱有侥幸,若是不打自招,他担心江闻入狱后,许柏承会悄无声息地借助同号房的狱友之手解决江闻。
许柏承的这盘棋,下得惊险又平稳,幸好江闻是冒牌货,否则被他盯上,算计在局内,任凭城府深沉的沈怀南也凶多吉少,毕竟许柏承大权在握,他要搞垮一个人,比沈怀南搞垮一个人易如反掌。
他膝盖垫着我脊背,防止我坠落,我自下而上仰望他,许柏承的骨相生得真是凌厉,从耳朵到下颌,连额头的弧度在饱满隆起之余也是无可挑剔的镌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