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前一后从江都出来,经理为我准备了一辆奥迪车,司机在车上等我,我与金方盛各自上车,朝相反的方向回市区。
当奥迪拐出度假村大门外的小巷,我看见去而复返的沈怀南,他的副驾驶载着一个女人,女人很眼熟,侧面轮廓对着车窗,交错的瞬间,一闪而过,沈怀南的路虎开进度假村门内。
077哀求
车驶出百余米,我心不在焉回忆着这辆车同沈怀南的路虎交错而过的一幕,副驾驶位仓促一掠的那个女人。我骤然灵光一现,拍打着驾驶位的座椅,“回去。”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林副总,回度假村吗?”
我点头,“回度假村。”
他左打方向盘,抄近道沿着斑马线调头开回,“您落下物品了?”
我言简意赅,“遇到熟人了。”我再次拍打他的座椅,“通知徐经理,推掉手头的客户,来外面接我一趟。”
司机掏出口袋里手机,联络着负责客户接待的徐经理,他们沟通过程中,我紧抿唇,一言不发。
奥迪泊在江都的旋转门外,徐经理迈下台阶,迎上我,“林副总。”
我弯腰下车,“沈怀南有印象吗。”
他答复,“有印象。”
“沈怀南带了一个女人,对吗。”我脱掉大衣,“他在哪间包房。”
徐经理接住我的外套,搭在臂弯,“208。”
“预约过?”
“临时。”
我朝二楼楼梯大步走着,“有机关的是哪间。”
“213。”
我干脆下令,“打开213,沏一壶桂圆姜茶,糕点要牛舌饼和京八件,枣泥馅儿的,蜜饯一碟子糖山楂就好,另外,你托个由头,请沈怀南移步212。”
徐经理得到我的指示后,命令回廊尽头侍奉包厢的侍者开门,我进入213,在临近梨木圆桌的藤椅上落座,212在213的正北方,衔接的是一堵镂空的砖瓦墙,镶镀了胭脂红的油蜡,每块砖石都熏过檀香,冬日烘暖气,檀香从红砖溢散,像焚着无数的香炉,香气不绝。之所以在墙壁上如此下功夫,是用奇特的装潢来掩人耳目,以免暴露机关,上流阶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谁没做过几件不堪回首的亏心事,平日里格外多疑,交谈中眼前飞过一只苍蝇都心虚,恨不得大卸八块,翻一翻苍蝇有无安装微型录音机,刺探他们不见光的情报,尤其江都建立在海城的边境线,出国道是蒲城,地势很偏僻,距离市中心两小时的车程,到江都度假村见面的人一肚子花花肠子,一箩筐的阴谋诡计,他们对机关摄像,间谍侍者特别的敏感,保不齐就看穿这面墙暗藏的门道,搞点创意,假设被客户留意不对劲,度假村的高层也好避重就轻。
就在这一堵镂空的充满奇香的墙体内,安放了两个保险柜,分别储存着大量的外汇和人民币,是未正经记录在纳税账薄上的盈利款,十之八九的大企业账务多少会造假偷漏,江都每年上报的营业额是一千五百万,区间浮动在五百万左右,而实际的营业额达到两千五百万,一千万的黑钱流水不能划进银行账户,均在年底以现金形式分红给股东,也就是说江都度假村有问题的款额全部流进了股东的钱包里,曝光了谁也逃不掉,不过我早有准备,商场上的无名税务是纸包不住火的,我的分红完全是正常的银行转账通道,来路不正的款我分文未取。
沾了许家的光,是好事亦是坏事,好事是有资格制定社会的黄金法则,甚至掌控着一部分也制定黄金法则但逊色许家的人,坏事是行差踏错会无限的放大利弊,比如江都,一旦这笔不义之财在阴沟里翻船,度假村的老板和股东必然心照不宣把许崇文的夫人推到台前,许家保夫人,上头看在许家对海城的贡献,就得保江都,大事化小。
我在213坐了片刻,212的门扉被悄然推开,徐经理引领着一男一女走入,他满是歉意解释,“多谢沈先生的体谅,服务生搞错了包房,208被孟先生预定了,我们免费升级高档包厢,算作补偿沈先生。”
沈怀南清清淡淡的嗓音从那头传来,“不妨事,江都客人多,工作难免有疏忽,是人之常情。”
徐经理感慨,“如果我们度假村都天天招待像沈先生通情达理的客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沈怀南环顾四周,他对横亘在中央的砖墙很感兴趣,“这堵墙和其他的墙有什么区别吗。”
徐经理不慌不忙,“材质有点区别,水泥垒砌时糊了香料,能稍稍遮住池子里的鱼腥。”
沈怀南走向墙壁,他轻叩着边缘的砖瓦,徐经理目光紧跟着他。
好半晌,沈怀南笑着说,“徐经理,你忙吧。”
徐经理颔首,“沈先生,不打扰您。”
他从212撤出。
女人在盲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装饰的墙而已,香料是挺好闻的。”
侍者将墙里的四块砖悄无声息地抠出,又马不停蹄竖起一扇屏风,屏风是砖石的图案,凑巧合上抠下的四块的位置,屏风不是琉璃的,也不是绸布的,是类似企业总裁办的单面玻璃,朝212的一面一览无余,朝213的一面被喷漆的砖盖住,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漏洞。
我越过那扇屏风,望着沈怀南对面的女人,她的脸庞一点点在灯光里显现,我没看错,的确是宋幼卿。
沈怀南和宋幼卿竟然有私人来往,只窥探他们的相处模式,彼此来往不止一次两次,宋幼卿公然坐在副驾驶位,他们不是主仆关系,是带有男女关系的色彩。
我始料未及,会牵涉出这样石破天惊的玄机。
宋铂章器重沈怀南,确切说,他离不开沈怀南的辅助,宋氏集团在他的辅助下解决了诸多棘手的纠纷,在税务局眼皮底下偷天换日死里逃生,而税务局对宋氏集团穷追不舍的稽查,许柏承的从中作梗是关键,相较宋铂章,上头更倾向让许柏承这尊来日不可限量的大佛满意,许柏承要借刀杀人,他们自然顺水推舟卖人情,做一柄宰牛刀,磨刀霍霍向宋氏。曾经宋许二人以联姻为目的互相靠拢,本就各怀鬼胎,属于情分寡淡利益至上,宋幼卿就像宋氏集团的牺牲品,许柏承是自己前途和大业的牺牲品。他们对亲事越是热衷,反目为仇越是老死不相往来,然而宋幼卿身败名裂,许柏承也颜面扫地,双方非但没吃甜头,还闹个没脸,宋铂章和许柏承不出口恶气,为自己挽回点颜面,是绝不善罢甘休的。故而宋铂章长期重用沈怀南,沈怀南鞍前马后,他也乐于提携,沈怀南比许柏承的切入点令宋铂章放心,或者说,宋铂章是没想到沈怀南对自己女儿也下手了,至于许柏承与沈怀南是哪个复制哪个的棋路,谁先谁后,目前不得而知。
我与宋铂章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沈怀南的靠山盟友,他待我有所保留,待旁人同样有所保留,他不信任这个弱肉强食的世俗,不信任人心可畏,他所处的社会,所博弈的人心,是麻木不仁又冷血残暴的,宋铂章是纯粹的雇主,纯粹的金钱合作,他们没有深层次的感情的交叉,假以时日分崩离析的症结除了利益谈不拢没有别的冲突点,而沈怀南面对我,他的心态不单是面对一个权钱交易的女人,更是一个复杂的圈套,我们都在使用计中计,上演着碟中谍,我在沈怀南心中是特殊的,我是他复仇的踏板,也是他在复仇中有刹那动摇的情感的猎物。
他站在鱼池旁,脚下的大理石缝隙渗出无尽无休的干冰,释放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包厢的地暖燥热,用掺杂花香的干冰祛火,江都最顶级的包厢在细节设计上向来风雅独到,因此深得达官显贵的眷顾。
缭绕的雾气一直淹没到沈怀南膝盖,淹没他咖啡色呢子西裤,琐碎的雾漫过他的毛衣和皮带,衬得愈加姿容挺拔,白璧无瑕,犹如一幅铺开在仙境的画作。
我挥手,示意侍者退下,他将茶水和糕点摆在桌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从包厢内退出。
我斟着茶水,视线锁定在屏风后的沈怀南。
他朝向落地窗,雪融的午后,山水云间,橙黄的阳光洒入,裹着灼白的光圈,他时而朦胧恍惚,时而又清晰明净。
“宋小姐约我有事。”
宋幼卿脸色不好,“没事便不能找你吃顿午餐吗。”
沈怀南手上举着一盏紫金钵盂,“宋董打算助我一臂之力吗。”
宋幼卿说,“我父亲没表态。不过你一再立功,宋氏是有目共睹的,投资盛文两个亿不是难事。”
“不是难事,宋董却避而不谈,想来外界传言他器重我,无非是榨干我的价值,动真格时,不改商人本色,本能的拒绝风险,不愿为盛文护航。”
“你误会我父亲了,怀南。”宋幼卿辩驳着,“两亿的支出,他无法全权做主,要董事局批示。其实为了扶持你,他动过私人投资的念头,宋家拿出两亿轻而易举,主要是你看中了宋氏的注资名衔,我父亲动用私人资产,不能标注宋氏的商标。”
沈怀南默不作声,捻着结块的干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