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1 / 1)

我明白他最关心什么,“江闻你别担心。”

他望向我。

“你转给江闻7%的股份,我拿了4%。他暂时在董事局的末位,和柏承相差十万八千里,华腾和万科也斗得如火如荼,柏承无暇搭理他,王予是沈怀南的人,手持10%,沈怀南是我这头的。当然,世人能抵得住富贵权位的诱惑寥寥无几,也许沈怀南会叛变,但我们互有把柄,我断言他短期内还是会臣服我,柏承处理了万科的后续,着手清理董事局的异己,我可以保江闻,甚至不只保他,我还能保你。”

许崇文缓缓放下水杯,“保我。”

“柏承是你的种,他的生意经挺像你的,狡兔死,走狗烹。华腾再壮大一段时间,梅尔将不复存在,华腾会并购梅尔,冠以华腾的牌子,他继承得不光彩,他会抹掉自己如坐针毡的东西,以免无尽无休的议论。你一辈子的心血,都洒在梅尔的执照上,你舍得吗?如果我能为你保留梅尔的壳子,而不是在华腾崛起后,淹没在海城的历史河流灰飞烟灭,你愿意托付我吗。”

许崇文有点不可置信,“你能办到?”

我伫立在最浓烈的一簇光影里,“我没多大的把握,万事有变数,我尽力一试。”

他思索了片刻,“你想要什么。”

我很干脆利落,“20%股份由许柏承继承,你在公文上签字。你在国外账户的全部储蓄转入我卡里,我用这笔钱在必要的时候购入股份,收买眼线,重击对梅尔不利的人,可能是许柏承,也可能是别人。”

许崇文哼笑几声,“林姝,是他吩咐你来的。”

我听出他的质疑,“柏承掳走我,变相的囚禁,我的日子不比你好过,我要讨他欢心卖笑,可我深知讨欢心卖笑安稳一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在许柏承身边,价值最重要,价值是吊着他的诱饵,唯有我不老实,他才时刻捆住我,他喜欢乖巧温驯,更喜欢斗智斗勇,勾起他征服欲的女人,他怀疑我背叛他,怀疑我和沈怀南有私情时,我距离他最近,我几乎触摸到他最柔软最爱我的角落,他试图改变我的心意,拉回我,他要我迷恋他,永远迷恋他,忠贞于他,他抗拒我迷恋别的男人,靠近别的男人,丝毫都不行。他越抗拒,我扎得越深。”

许崇文盯着我,他盯了良久,“你也不信他了。”

我别开头,望着窗外橙红色的日头,“你都不是他对手,我不敢痴心妄想,赌注自己的讨好和深爱能绑住他的良知,没有挑战性的女人在高级男人心里的就没有侥幸可言。权位和钱势的欲望从头到脚侵蚀了他,我安分守己和他相处时常感到他在拿我解闷儿,爱恨在他的人生占比浅薄又狭小,是他的趣味和调剂,他不肯正视它,不肯正视失去我,他认定永不会失去我。我不安分了,我反倒占上风。”

许崇文毫不惊讶,“柏承始终是这样一个人,你是他的物品,物品要成精了,他会千方百计挖出成精的根源,你让他大吃一惊,他就对你充满食欲。”

我笑了,“所以崇文,我是你最后一张底牌了。”

许崇文抚摸着烟袋锅的玉石嘴,“我签了字,柏承和江闻的股份差距就更悬殊,恶战在所难免。”

我别有深意打断他,“恶战无所谓,崇文,目前制约柏承最需要的是时间。我为你做的事你有不知情的,你不用太担忧江闻,你以后兴许会感谢我。”

许崇文瞧着我,“看来最深藏不露的那招棋,是你下的。”

我莞尔一笑,“签完字让保镖送到澜园,转账我不急。”

我朝门口走去,“林姝。”许崇文叫住我,“你受过伤吗。”

我驻足,一脸狐疑,“受伤?”

许崇文撸起袖绾,他指着自己苍老的皮肤,“对。手臂,烫伤,割伤,都算。”

我如实说,“没有。”

他在幽暗的灯光下不紧不慢活动着臂肘,“结咖的皮肤是最硬的。在患伤人的眼里,这块皮肤无坚不摧,它开始愈合,生长新的皮肉,患伤人便自我安慰,他可以安心浸水,浸火,使用它,磋磨它,他稍微温和耐心些,就不会再次感染糜烂,其实撕开那层咖,肉很嫩,很脆弱,仍旧不堪一击。那层硬咖是对外界的欲盖弥彰,是患伤人的自欺欺人,殊不知竭力掩盖的疤痕一触即发,随时会溃烂,它烂掉,是患伤人的二度伤害,也是伤口自己不长记性,一而再为患伤人卖命,牺牲自己,导致久久不愈,最终它会被残忍剜掉,以杜绝腐肉扩散,坏掉整条手臂。”

他笑着问,“你明白吗,林姝。不使自己沦为被剜掉的烂肉,只能迅速坏掉手臂,坏到共生的程度,患伤人来不及剜割,也无法剜割,他怎会损失自己的一条胳膊,剔除一块烂肉,他会纵容烂肉时而令自己疼,时而令自己痒,纵容到何种地步,看烂肉的本事了。”

我和许崇文对视着,他高深的笑意犹如定格住,定格在十一点二十五分,我没有答复,从书房离开。

我驱车驶出景河,朝中央大道疾驰而去,在国贸商场下车,下车的同时我拎着包迈上人行道,在惊鸿一瞥间,街角杂志亭一个男人的身影吸引了我。男人的衬衣洁白,平整张弛,有棱有角,短发也刚毅乌黑,像最深的夜,他眉眼清淡温润,恍若子时半弦月,一定是弯月,圆月太满,缺失和遗憾才让人刻骨铭心,最好看的眉眼不能是圆月,是缺了一小块的弯月,他不经意的路过,再扎进不经意掠过他的人心上。

男人按下钥匙,道旁一辆银白色捷豹鸣笛,他走过去,从副驾驶位取下外套,又关住车门,我只观望到这里,便径直迈进商场的旋转门,将他抛诸脑后。

可他似乎与我顺路,我们等候的是同一部电梯。电梯门敞开,我先跨入,男人紧随其后,跨入的一霎我们站位就交替了,他在前我在后,我打量着反射在金属镜面的男人,驼色的绒面西装,长款过膝,类似大衣,是双排扣的hugoboss,剪裁精良,颈部系着浅灰色围巾,同色系的直筒西裤,西裤的裤线熨烫得笔直,裤脚略小,贴着脚踝设计,像从里面边缘缝紧实了,他的仪表和气韵乍一看千尊万贵,不逊色许柏承,可我一清二楚他当初的狼狈颠沛,不堪回首。我暗自发笑,真矛盾,沈怀南这个男人,生来就介于极致的矛盾和迷人之间。

他眼睑低垂,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黛影,似是不知道我在打量他,我索性肆无忌惮的深入的打量,我好奇沈怀南布下的局,好奇他得到怎样的果实才满意。他深恶痛绝许崇文的软弱,更厌弃他在时过境迁后寻觅他们母子的行为,他觉得许崇文虚假伪善,原配亡故后的十八年里,许崇文有无数法子和财力掘地三尺,他偏偏错过沈怀南生母还在世时补偿她的良机,沈怀南不理解许崇文的心思,许崇文对我说,许柏承早在年少时就崭露过自己强悍的手段,那年许崇文收购一所企业,许柏承才十六岁,他准确指出收购企业的弊大于利,不久后企业牵涉的麻烦在海城石破天惊,是上面某个小群体洗黑钱的壳子,许崇文讶异于许柏承独到的商业嗅觉,经此一事,他也惧怕许柏承,一个经历过家族最阴暗纠纷的少年,他不露声色的皮囊下藏着多少毒辣和早慧,他什么都做得出。而许崇文也不愿节外生枝,引发公司的动荡,那个女人和私生子大白天下,无疑是验证了许崇文是原配跳楼的间接凶手的流言。

许崇文自己选择不面对那段陈年旧事,他如今的弥补,是解脱自己长达三十年的愧疚折磨,长子情分淡薄,他才渴望另一个儿子的亲情。

许久,站在前面的沈怀南喉咙溢出笑声,低沉的,清朗的笑声,在逼仄的空间无比悦耳,诱人。

“好看吗?”

我眯着眼,陷在自己的揣测中未曾回过神。

他又问,“我的长相能令许太太魂不守舍吗?”

他转身,姿态慵懒靠着一堵墙,“白天看,晚上看,许太太看不腻吗。”他停顿了数秒,“对,你是看不腻,你看了许柏承五年,才看了我几次,何时许太太厌倦了他,日日夜夜都沉沦在我身上,说不准我也会对你真心的。”

下一秒沈怀南抬起头,我们四目相视,我跌进他漆黑的眼睛里,陡然一激灵。我在男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不加掩饰的目光,刺探,迷茫,猜忌,和一丁点的防备,畏惧。

“沈律师,真巧。”

沈怀南不置可否,“是挺巧的。”

数字9变暗,往十楼升上的过程,我说,“沈律师来监视我吗。”

他轻笑,“怎么,我不能来吗。许太太是不是忘记了,我先到的。”

好像确实是他先到的。

我不再说话。

“证明我和沈太太有缘,我们的故事,还有很长要谱写。”

“沈太太?”我东张西望,“你有太太?在哪?”

他掐住我脸蛋,迫使我注视着前方的镜面,“难道不是只有我们两人吗。”

我拂开他,没得逞,他掐得更紧,“沈太太的称呼,不好听吗。”

我拧着眉头,“沈律师没睡醒吗。”

他起初是轻笑,此刻笑得更大声,“正因我清醒,才忽然有预感。”

我鬼使神差问他,“什么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