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1 / 1)

鑫城下雪了。

离开万科时,还是艳阳高照。

在十月秋末,立冬来临之际,是今年的初雪,荒诞的第一场雪。

雪花极小,没来得及绽放,便溶蚀于车窗。

午后的天际灰蒙蒙,乌云像江港的烟囱,来往又穿梭。

它那样猖獗,那样澎湃。

像极了昨夜的沈怀南。投入到遗忘自己,遗忘我,也遗忘这里,在那张床之外,是一副全然崭新的空白的画卷,画卷里的街巷和楼宇,人潮与车海,没有梅尔,没有盛文,没有摩天大厦和街心广场,没有城堡形状的海城车站。

只有我,只有他,只有黑白色彩的禁忌的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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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傍晚五点降落在海城国际机场,我取了行李箱后开机,通行T2航站楼时,看了一眼未读短信,是李秘书在十五分钟前输送,通知我到和许柏承见一面。

他时间掐得很准,我滑行过程中接收的,我从不认为无巧不成书,人与人之间的巧合有一半是刻意为之或者蓄谋良久被验证的结果,除非我飞往鑫城一直在许柏承的监控下。

我也编辑了一条短讯,几秒钟后尹正梧的电话打入,我问那头的他,“柏承什么情况。”

他回答,“目前蒙在鼓里。”

我蹙眉,“是你没摸清楚,还是他现阶段的确一无所知。”

尹正梧也听出不寻常,“您是指许总知道您在阻截他收购兰大船厂,和许董一明一暗出手,出卖了内幕给万科集团吗?”

我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也没个确切的猜测,涉及许柏承的事情,我直觉很可靠,此番鑫城之行,我竭力隐蔽踪迹,许崇文的铺垫也做得天衣无缝,可许柏承的心思与直觉也绝不简单,我们这方的绸缪不露馅太难,只要露馅半分,他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以许柏承的道行,没有刨不出的隐情,我就大祸临头。

种种危险可能性压迫得我冒出一身冷汗,许崇文把棘手的局面交由我解决,本质是甩锅,假设水落石出,继母和继子闹得天昏地暗在豪门不难堪,他不允许作为当家人的自己和长子撕破脸,父子丑闻对企业和家族是致命的打击,许崇文更不允许自己打压他的窗户纸被捅破,被外界握住实据从而议论纷纷。兰大收购案无数人紧盯,业内以此窥探海城商界风云的走势和变幻,窥探各家的底牌和财力,这节骨眼稍有一些劲爆的新闻,连带的恩怨和丑事就不可控了,尤其许家有诸多见不得光的旧过往要藏住。许崇文指派我去找金方盛谈判之前也提点过,倘若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固然好,倘若未到尘埃落定便东窗事发,我务必想好说辞来搪塞许柏承的兴师问罪。与其美化为提点不如说警告,许崇文警告我不要为自保供出是他希望兰大在许柏承的手里遗失,而我是迫不得已受制于他才出力的真相。

我拦了一辆出租,连景河公馆都没回,当即命令尹正梧来机场,从安保值班室拿我的行李送到家。他问我去哪,我说澜园。

尹正梧缄默着。

我不耐烦,“尹经理还有问题吗?”

他语气平静,“您多加小心。”

我中断了通话。

我走出4号出站口,尹正梧再次发来一则短讯,我阅读着屏幕弹出的一行文字许总不在澜园,在梅尔大楼办公。

我看短讯的工夫,一辆悍马从拥堵的车流中拐弯驶出,我认得这辆车,梅尔客户部的公车,负责接送参观企业工厂的合作商。

我迅速删除短信,又抠出SIM2卡,洗掉在鑫城与阿季联络的痕迹,将手机塞进坤包,我掏出一百元钱对司机说,“抱歉了师傅,耽搁您拉活,买盒烟抽。”

我俯身下车,面无表情站立着,等候悍马停在面前。

朱虹降下驾驶位的车窗,她探头打招呼,“许夫人。”

我摘了墨镜,拢在头顶,匪夷所思的神情,“是朱经理啊,很巧,你也出差吗。”

她迈下车厢,打开后座车门,“我接您去公司。您请。”

我不慌不忙,一脸的疏离,倚着车壳像审讯罪犯一样审问她,“谁安排你来机场的。”

她答复,“是尹经理。”

我挑眉,“是他。朱经理不是崇文提携的吗,尹经理还能使唤你呢?”

她笑了,“尹经理也算我的上司,同是经理,对公司的贡献不同,职务的价值不同,受到董事长的器重也不同。”

我打量着朱虹,特别是提及尹正梧时,她给出的回应很不自然,是女人独有的,在暧昧期的不自然。

我觉得不可思议,尹正梧做事得力我知道,许崇文不仅在公事上重用他,甚至出动他实施反间计的策划,混淆视听接近许柏承的势力中心,可见他行事作风的精明和老练,但儿女情长这关,我从没抱有期待,至少我的期待值不高。

尹正梧不像风月场的老手,年岁不小却像一枚生瓜蛋子,很古板,男女界限分明,他与沈怀南的禁欲程度有差别,他是来者皆拒,沈怀南对女人的需求是万里挑一,他并非戒色,而是看不上普通货色,沈怀南需要有城府有远见的女人,需要这个女人是无懈可击的完美,需要她有软肋,而软肋只他自己才能把控。尹正梧不需要女人铺路,不需要女人给自己的生活增色,所以他片叶不沾身,游走在诱惑极多陷阱也极多的商海,清醒又懂得分辨,深得许崇文的信任。

朱虹这桩任务,证明我小觑他了,经沈怀南栽培的熟女数日就上钩,起码春心有所动荡,尹正梧玩弄感情的手段也是一鸣惊人了。

我暗自冷笑,沈怀南部署的一盘棋刚开局就被我搅得七零八落,动用尹正梧这一步是我做出的最精妙一步,不损失实际的成本,能换回无穷好处。朱虹是沈怀南的人,贸然拔掉他安插的棋子只会打草惊蛇,导致他情急之下再安插一颗更厉害的棋子取而代之,我并无运气一而再挖出沈怀南的棋子,后续交锋防不胜防。他与我本就逢场作戏,即使有过肌肤之亲,无非我以身体做诱饵,他亦是回报我身体的诱饵,我们都在看谁的饵先发挥作用,彻底毒杀俘虏对方。如若用怀柔政策收买他的棋子,一旦遭拒绝,朱虹必定会告知沈怀南,他仍旧能得知我识破了他的诡计,就算朱虹不拒绝,她顺水推重投诚我麾下,万一变成第二个尹正梧,效仿他做双面间谍横亘在许崇文和许柏承中间,复制这份把戏横亘在我和沈怀南中间,我没把握成为许崇文,可以牢牢地扼住自己撒出去的士卒,不被假意失手的沈怀南暗算。

尹正梧是用来声东击西的一招棋,沈怀南之后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也只能怪罪朱虹太容易动情,放任自己堕落,沦为他计划中失误的污点,而朱虹是万万没胆量将自己在情郎的诱导下一点点背叛主人的事实和盘托出的,只要沈怀南对股份的贪婪、对许家的报复都适可而止,我们永远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没有反目为仇的导火索。

我坐在车内,懒洋洋打着呵欠,

朱虹从后视镜内瞥了我一眼,“您不舒服吗。”

我最近身子酸懒得很,夜里睡得多香甜白天也乏累,死活睡不饱。我没理会她的疑问,自顾自开启新话题,“朱经理,我记得员工档案上,你是九月份的生日。”

朱虹说,“是的。”

我恍然,“你多大了。”

“三十二岁。”

我更诧异,“不像呢。”

她笑着说,“许夫人的意思,是我比三十二岁老,还是年轻。”

我不加掩饰自己的评断,“老。”

她笑容未减,“照镜子时,我也这么看待自己脸上的细纹,工作太繁重,压力也大,哪有心情来保养美容呢。不得不说,天下女人都羡慕许夫人,嫁得许董事长功成名就的夫婿,养尊处优过一辈子。”

我上半身前倾,挨着她耳朵小声说,“是缺少男人的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