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了几秒钟,“王股东。”
我默不作声。
律师团的速度真快,看来许崇文迫切要答案,他的迫切在某种意义上,是矛盾的,对立的。
矛盾是,他既确信江闻是他失散三十年的幼子,急于尽快给予所有他应得的部分,又心存疑问,他和尹正梧三番五次深入阑城,深入周边省市打探母子二人的踪迹都一无所获,唯独我出马,一帆风顺便直捣黄龙,查出江闻的养母和场子,像确切掌握了知情者的通风报信。在商人的敏锐嗅觉中,一件事的进展太顺遂或者太艰难,是非常值得刨根问底的谜团。
“赵组长,借一步说话。”
赵康往僻静的角落处挪了半米,我紧随其后。
“许夫人请讲。”
我讳莫如深压低声,“梅尔业内的身价,您是知道的。王股东啊是我们集团的大股东,他的私事间接影响梅尔,我来瞧瞧。”
他很识趣,恭恭敬敬说,“许夫人,我理解。”
我也好言好语,“那有劳您了。”
“为梅尔效力,是我荣幸。”赵康比划手势,引领我进入筹备室,他示意我落座,“许夫人,您自便。”
我颔首,“您客气。”
我梭巡着这间陈设了不少高科技医疗器械的屋子,室内窗明几净,十分豁亮,“赵组长,您对比样本,打印报告是在这里吗。”
赵康调亮壁灯,“在隔壁的无菌隔离房。我取样和化验习惯无菌管控下进行。”
我诧异,“亲子鉴定对卫生很讲究吗?”
他腼腆一笑,“我有生物学环境的洁癖,我是比较讲究的。”
我恍然,“难怪我们梅尔的股东点名您经手,您的洁癖,代表您在学术研究上相当严谨。”
“许夫人过奖了。”他搬了一副塑料凳子,“只一副软椅,与测验桌是配套的,委屈您将就。”
我随和坐下,“无妨。您的正事要紧。”
赵康换上白大褂,在镜子前戴口罩,我兴致勃勃观赏他的流程,细管里五颜六色的试剂在他掌上翻出花来,他从管身折射的影像中发现我的全神贯注,“许夫人,您对化验感兴趣吗?”
“不。”我否决,“我感兴趣的是,您听过行贿吗?”
他在水池旁清洗着双手和工具,我的问题他一头雾水,“您是指?”
我意味深长,“行贿者,有求于人,受贿者施便利于人,是社会很普遍的交易,是行业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有求于人的舍小利谋大利,施便利于人的赚钱财,付出人脉和权力,疏通打点,各取所需的买卖。换而言之,假如我有求于赵组长您,我需要您付出什么呢?”
赵康隐约顿悟了我的来意,他停止全部手头工作,看向我。
我抚弄着指甲盖水滑的葱绿色,“将已有的证据从有化无,大事不仅化小,还化了。”
我漫不经心掀眼皮,“赵组长,您懂吗?”
赵康立在那,他很高,也胖,体格魁梧,遮蔽了百叶窗射入的光辉,“许夫人,许董事长是功成名就的杰出商人,您是成功领袖的贤内助,您的言辞高深莫测,恕我见识浅薄,不懂您的暗示。”
我从凳子上起身,闲庭信步在实验室兜圈子,“赵组长,两份血样能否借我一观。”
赵康拉开抽屉,取出血样,我接住,是吸附在棉签上的,“我也带来一份血样,赵组长您过目。”
我从坤包里摸出一个保鲜袋,巴掌大小,里面附着着一滴红豆粒形状的血浆,隐隐干涸,我对比着标识着“B本”字样的血样说,“这是儿子的吧,颜色的深浅度与我带来的相差无几,仿佛能李代桃僵呢。”
我问赵康,“有同款的棉签吗?将保鲜袋里的血液,滴在棉签上,成为B本样本,这很简单,不是吗。”我拍打他胸口,“赵组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激流,有漩涡,是寻常现实,就看浮沉在激流和漩涡中人的平衡之法了。”
赵康拧着眉头,“许夫人...”
我猛地驻足,出其不意逼近他,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后退,我拽住他白袍袖口,禁锢住他的躲闪,“赵组长,我给您透露实底,能兴师动众法务部出场,到您的地盘上监督您,是股东的待遇吗。就算副董事长程世洵,他能使唤董事长的律师团吗?两样血检中的一样,是我丈夫许崇文的,另一样,是他的私生子。”
他大惊失色,“什么?”
我把玩着他袖口缝合的纽扣,“您知道梅尔最高掌权人许崇文先生的秘密,摆在您面前的道路,有两条。其一,您和我统一战线,维护我丈夫的体面,按照我所言,将血样换掉,之后的化验结果是什么,您便向崇恩平公布什么。其二,您坚守底线,一意孤行,结果和我的预计有出入,我丈夫呢,必定要查个底朝天,届时谣言传播得满城风雨,是从法宁机构流出的,您得罪整个梅尔董事局的股东,也得罪我,赵组长,得不偿失啊。”
赵康身子一软,险些跌倒,他垂在腿侧的左手情不自禁哆嗦着,“许夫人,我不接这桩生意,行吗。”
我深意十足笑,“您认为行吗?世间事打退堂鼓总有理由,律师团问起您理由,您的解释呢?”我踮脚,附耳质问他,“您难道解释,您知晓海城首富有私生子,豪门大户家丑不可外扬,崇文恼羞成怒,您的机构还开不开了。”
我每吐出一个字,赵康的战栗便加重一分。
我返回座位,慢条斯理鞭策他,“赵组长,您太天真了。这次鉴定揭开了一段陈年轶事,轶事的主角,干系着一所庞大企业和企业中数以万计的员工饭碗,干系着一座城市经济支柱是否动荡。一旦真相外泄,势必引起轩然大波,梅尔千亿市值的增长与缩水,兴衰与荣败,都寄予您的诊断真实不真实了。”
赵康面如土色,“这...许夫人,您是希望真实,还是希望不真实。”
我轻笑,“赵组长是聪明人,我都亲自奔波,来交底了,您说呢?”
他盯着我撂在桌上的保鲜袋,“血液是谁的。”
“我丈夫私生子的。”
他过度紧张,口齿也结结巴巴,“梅尔法务部送来的血液,是假的吗。”
我不置可否,“不错。”
赵康呼吸的节奏都紊乱了,“偷梁换柱,这种事我从未做过。”
我笑意粲然,“人活在世,谁没个尝试呢。何况,我能让赵组长您白白陪我赌一局吗。”
我从钱夹里抽出提前写好的支票,“赵组长是玩车的票友,儿子呢,正值用钱的关头,为人父,您难处大,这小小的诚意,解您燃眉之急,您收受我的美意,也助我一臂之力,做买卖而已,不必扯上道德法律,您觉得呢?”
赵康眼神往支票瞟着,我指尖掸了掸边角,清脆的纸响,“七百万,您还满意吗?”
他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