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1 / 1)

侍者大惊失色,“我们绝对保密客人的私密性。不会答应无理的要求。”

尹正梧说,“好了,你下去吧。”

侍者拉着餐车关住门,我一杯酒也见底,“尹经理,你怎知我要问话。”

他胸有成竹,“揣测主子的意图,不是下属的分内事吗。”

我拾起窗台上盛放干米虫的紫金盅,“能得尹经理相助,我如虎添翼。”

他毕恭毕敬,“您只要不伤害许董,他待我有知遇之恩,其余的事,我定当竭尽所能,非礼勿言。”

我往池中央扔着鱼食,“我不但不伤害崇文,还会成为柏承和他的屏障,一个缓冲的盾牌,抵御柏承的暗箭明枪,抵御一切伤害崇文的人。”

起先是零零星星的金鱼啄食着,虫子的腥味晕开后,鱼群争先恐后赶来,“崇文年迈,退居二线放权是很好的结果。满打满算,崇文在商界沉浮了三十六年,比柏承的年纪还大,能功成身退,,尹经理希望崇文出面,饱受父子相残的痛苦,抑或希望我出面,大权在握,制衡他的儿子们,代劳他分配家产的痛苦,他在家中安度晚年,少耗精神。”

尹正梧看着我,“夫人为许董妥善安置,我无话可说。”

我莞尔,“尹经理是同意了。”

“夫人是主,我是仆,您的决策,我服从。”

我扭头问他,“要是我万不得已苛待了崇文的骨肉,算计了他的应得,尹经理会怪我吗?”

我们四目相视,我犀利得很,他垂眸,“夫人是老板娘,许董健在,他默许您的行为,就谈不上苛待。个中曲折,我无权置喙。”

我倚着一堵墙,贡菊在萧瑟的晚风中凋零了几片白色花瓣,我观望没入泥土的花骸,“我此前不知道海城有一家红月茶坊,杜太太的姘头在这里做茶艺师。”

尹正梧问,“是宏发杜国贺的夫人吗?”

“是她。”我趴在栅栏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贫穷不相弃,富贵不相疑。在人性的诱惑前,这份誓言可笑吗。”

他没吭声。

“幼年时,我喜欢看报纸,在巷子口的报摊,与摊贩厮混熟了,我经常免费看。”

尹正梧笑,“夫人的商业头脑,自幼就显露了。”

我也笑,时不时再抖落些鱼虫,“我喜欢报纸上西装革履的男人,有外交官,有律师,有教授,有港商,威风凛凛,衣冠楚楚,没有什么是他们搞不定的,去哪里都伴随耀眼的光芒。可尹经理,他们人前人后都是开心的面孔吗?崇文光鲜,海城的首富会不光鲜吗?他的家庭破碎不堪,杜国贺光鲜,宋铂章也光鲜,他们要么子不孝,要么妻不贤,连男人的尊严都被枕畔人挑衅,被侮辱,污染践踏。”

纱帘来来回回横扫我头顶,尹正梧欠身,将左侧的半扇帘绾了个死结,“有得必有失。他们拥有多,承受也多,是生物链生存的规则。黑与白是对立,甜与苦则不然,它们是齐头并进的,吃到的甜头越多,尝到的苦头也越多。狂妄的人,背后都压抑。只是成大事者轻易不外露自己的甜苦,世人便想,他们位高权重,只经历甜。当不与人知的苦楚被戳穿时,就格外诧异。”

“你瞧鱼贯涌入搅起一池涟漪,可方才还风平浪静,风雨欲来时,能预估极端天气的人是少数。”我指着那几条鱼,“吃饱喝足坐山观虎斗,挑起纷争,又不参与后续的腥风血雨,鱼的本质和人类大同小异。”

尹正梧丝毫不担忧,他信誓旦旦说,“夫人必然是那几条鱼之一。”

我托着紫金盅,似笑非笑问,“尹经理的理由呢。”

“就凭您很清楚,什么关头,结盟什么人,怎样结盟。”

我弯下腰,蘸着池水,戏弄闪烁的鱼鳞,“尹经理是否想过,传闻中那位私生子。”

他回答,“虎父无犬子,二公子纵然不及许总天资聪颖,大概也不差。”

清澈的水倒映着我面颊,“假设和许柏承有一拼呢。”

尹正梧的轮廓也倒映水中,“那就天崩地裂。”

我轻笑,“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崇文颐养天年,梅尔由我和他的两位儿子三足鼎立,他们为股份,为权力,为仇恨,刀光剑影争执不休。尹经理,我一度坚信,女人是弱者,但选对路子也可能是强者。”

尹正梧问,“您选对路子了吗。”

我深吸气,“我遇到很厉害的角色。”我盯着一朵贡菊失神,“他很厉害。女人无孔不入的柔情,他轻而易举击碎,他能看破女人的故弄玄虚,虚情假意,他的定力很强大,他的心肠九曲连环,他圣洁又歹毒。你知道三伏天的气候吗。前一秒晴朗,下一秒阴云密布。我试探去迷惑他,据为己有,试探他的底线,他的欲望,我屡屡失败。瓦解一个变化万千的男人,像困在寺庙里修行,无助,烦躁,迷惘,不着边际。”

尹正梧眼里含笑,“夫人逢上难题了吗。”

我揉着太阳穴,“是不小的难题。”

他检查着烹茶的工具和炭篓,“其实商场,情场,男人有男人的套路,女人有女人的法宝。男人的套路,女人未必适用。”

我坐直身,认真对尹正梧说,“男人在情场的那一套,女人照搬来用,会死路一条吗?”

尹正梧说,“能套路女人并且驾驭女人的男人,不是等闲之辈,他的魅力,社会的定位,都足以令格局不那么高的女人从唯物主义转变唯心主义,从房车钱财转变为情所困,女人容易陷入男人主导的爱恨嗔痴,男人永远是唯物主义的奉行者,情场的招数是损人利己的,女人照搬男人的招数,大多是损人损己,只看损人多少,损己多少的比重而已。损人多,照搬大可一试,损己多,另辟蹊径更好。”

我心不在焉望着即将沉落的日头,日头幻化沈怀南那张脸,咫尺之遥,刺激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的感官和斗志,“我猜不透损人损己各有多少。也许长久来看损己多,可图谋短期的利益,我只能这么做,我必须先损人,达到我暂时性的目标。”我转动着掌中的紫金盅,“我只差一丁点就成功了,却卡在突围的关口。他时远时近,喜怒无常,我实在费解。”

尹正梧一指鱼群,“您看见鱼了吗。”

我循着他所指,聚焦了片刻,顿时心领神会,“也对,鱼快煎熟时,都撑着一口气再摇摆几下,可它宿命,不还是盘中餐吗。”

在这时楼下的停车场骤然响起几声鸣笛,尹正梧探头张望,他提醒我,“夫人,程世洵赶到。”

我咽下嚼烂的蜜饯,“你出门小心,别被他瞧见。”

尹正梧鞠了一躬,“阑城的事宜,我先打点好,您何时能现身,随时支会我。”

我将盅里的鱼食都洒进鱼池,抽了纸巾擦手,“崇文下周出差,他前脚出海城边境,我后脚就进阑城。”

“我等您指令。”

尹正梧从雅间内退下。

我端起酒杯,在鼻下嗅着,甜味四溢,可闻久了发腻,缺少什么调味,我抓了一抔酸梅粉混在杯内,再喝果然解腻。

我懒洋洋掀眼皮,穿着商务装的程世洵穿梭于偌大的空地,他发根苍白,发尖灰棕,像晕染过好一段日子要褪色了,他匆匆跨进茶坊的旋转门,消失于这座城市的苍穹下。

我大声说,“撤桌。”

侍者收拾了酒壶,替换好茶壶,他出去时,程世洵凑巧经过门外,他风风火火疾行着,搜寻206的门牌,我把玩茶盖默数一二三,我数到三时,男人又倒回,杵在门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