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1 / 1)

那天我在车里问他,宋先生帷帐里的女人成百上千,你可有真心爱过谁。

他一脸的匪夷所思,险些呛了嘴里的水,“对谁。”

他问得我噎住,“某个女人。”

他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入我的帷帐,不入我的心脏。约定好的规矩,自然要遵守。”

是了。

坏也坏得利落,不拖泥带水。

许柏承动两分的心,偏说自己动四分。

如他伟岸又潇洒的男儿,四分的心意何其珍贵。

女人因而陷于其中,偿还数倍还不可自拔。

宋世忱是女人的刀,割就割,杀就杀,出血自愈,各安天涯。

许柏承是女人的药,吞便吞,一不能补救,二不能戒掉。

人世的一切,都依循社会规则。

身份,背景,信仰,喜恶。

社会规则是一杆天秤,有持平,也有高低之分,对于一高一低过分失衡的男人和女人,以游戏起始,以嬉笑终结,一不留神动了心,违背规则的独自疗伤,这是最好的风月,非要争个善始善果,爱与恨便永无宁日。

我与许柏承,就在灰飞烟灭的不宁之日里,一步又一步徘徊,一步又一步深陷。

我回过神,悠闲环着双臂看宋世忱,“宋先生,我挺好奇的,你为何非我不可。你臭名昭著,可臭名也是名,何况被有能耐的老子庇佑的二世祖谁不是声色犬马,荒诞半生。你要拉帮结派干一番事,门路憋不倒你。论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拖我下水,不怕我反咬你吗。”

他若有所思,表示赞同,“以夫人的品行,得逞后反咬我一口你是做得出的。”

我没好气剜了他一眼。

他似笑非笑,“两相权衡取其重。这盘棋局上的男人,不管老的少的都比你技高一筹。夫人城府欠缺,可瑕不掩瑜,你演技精妙,比哪个男人都演得像模像样。夫人在丈夫身边戴着柔情万千的面具,那么明媚姣好,千依百顺,若非我早知你和旧情人暗通款曲,我还真信了。”

我掸了掸礼服下摆的水珠,“信什么。”

“信你们夫妻恩爱。”

我噗嗤笑,“那我演技属实不赖。”

他神情散漫,伸手捞着空中的尘埃,“正是我非你不可的缘故。”

天窗有一丝微光漫入,长长的彩色蜈蚣状的风筝在四角的天际盘旋,夕阳沉落,风筝忽高忽低,绞着浸满霞色的流云,聚而散,散而聚,聚散两难。

“宋先生放过风筝吗。”

宋世忱思索了几秒,“两岁时,看我母亲放过。八三年的秋季,我父亲用做工的全部积蓄盘下了海城西郊的烂尾楼,那栋楼是宋氏集团的雏形,同年七月雨夜,我母亲死在惠城的涪陵路,我们三人逃出工业区在海城安家。宋幼卿出生时,宋家还挣扎在涪陵路的一座红瓦房子里,惠城是最无情的城市,它的两极分化残酷又龌龊,涪陵路的红瓦房子是底层人与垃圾场的居所,灰瓦房子才居住着有尊严的人。七十年代的涪陵路,穷生来被践踏,富生来为所欲为,我父亲生于涪陵路,可他最痛恨涪陵路,我母亲是涪陵路埋葬的,我对它记忆不深,但也痛恨它。每年我会开车去红瓦房子,在巷口的榕树下停住,盯着新一代的穷人源源不断住进我们当初住过的屋子,总有一部分可怜的虫子,即使森林长得枝繁叶茂,它们仍被时代所淘汰,所欺压。”

我诧异瞧着他,“宋先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宋世忱笑了,“许崇文有不见天日的污点,他为保住今天的成就不得不掩盖,而宋家的过往从未刻意掩盖过,我猜许夫人有意接下我的邀请,你早晚会调查我,就像我调查你,我们调查对方一些底细易如反掌,我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你。”

我纠正他的说法,“我的秘密不是宋先生调查的,你调查不到。是你凑巧撞破后又跟踪我得来的。”

我话锋一转,“我以为宋先生是含着金钥匙降生的,原来也尝了民间疾苦。”

我只知许柏承六岁时,许崇文的生意才步入正轨,他虽不曾因生计而举家走投无路,倒也不是一落地就衣食无忧的富贵,他母亲的娘家是小有所成的个体商户,许崇文用原配一万块的陪嫁下海做钢铁营生,赔得毛干爪净,赶上岳丈逝世,许崇文用遗产建造了万通零件厂,生产汽船和汽轮的零件,彼时的海城港口杂乱无序,船舶业闻所未闻,海上贸易也一蹶不振,许柏承刚满半岁,叱咤海城的梅尔在这世上还杳无踪迹,摆脱了岳丈管制也失了岳丈靠山的许崇文,在商场屡屡受挫却愈挫愈勇,直到扬名立万,一次又一次因贪念而家破人亡。

他是千千万万个辜负了结发之妻的丈夫之一。

男女恩怨,冤冤相报,说来不过是一方的残忍,戕害了一方的真情。

水池里清水碧波荡漾,我脸庞沉浸在水面,只剩默默无语。

宋世忱漫不经心撸起袖子,卷了两折,“夫人幼年住在教师大院,父亲是教员,母亲是主妇。”他要笑不笑,藏在眼尾几道微不可察的纹路里,“夫人还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啊。”

我睥睨他,“不像吗?”

“能言善辩像,容貌不像。”他戏谑,“夫人像演艺世家出身,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脸蛋漂亮得逼人,身材韵味也勾人。”

他一撒手,虚虚实实的尘埃从指缝遗漏,在黄昏六点半的廊檐下烟消云散,“夫人若不是倚仗天赐的好姿容,你连成为许家父子内战的棋子的机会都没有。”

我关掉水龙头渗出的细小水流,“年幼清贫,又生得贪心,二三十年间大起大落,尝过粗茶淡饭,吃过百万珍馐,向往着锦绣岁月,所以得到后分外看重自己的所属。即便不是完完全全得到,是见不得人的得到,或者是自以为是的得到,也不甘心就此罢手,若从无得到,谁会痴心妄想,若得到了,管它是得到几分,我拿不下十成十,其他女人连十成一也休想。她比我得到的还多,我就会发疯。如今要宋先生回归红瓦房子,从万花丛中过到后半辈子只睡一个女人,从挥金如土到捉襟见肘,你肯吗?”

宋世忱的语气耐人寻味,“挥金如土会变成捉襟见肘,有才能之人也可从捉襟见肘再熬成挥金如土,日子是自己挣来的。倒是睡一个女人那样看是怎样的女人,值不值得我睡不腻。有的女人烈,烈得夺目,可睡过就索然无味,男人在视觉上很单一,她既然比寻常女人都烈,睡的滋味也要与众不同,可炮架子一扛不就那回事吗,该大的大点,该豁得出的豁得出,在阅女成山的男人眼里还能翻出花吗,只会更快的令男人食如鸡肋。有的女人乍一看不烈,无邪又天真,在人前装贤良卖弄端庄,宽衣解带后却风骚狐媚,练就了勾魂的手段,你当她纯情绝伦,她却是洞里最早修成的妖精,这样的女人,我睡一辈子也不错。”

我奚落他,“宋先生不愧是海城二代圈力捧的风流靶子。”

宋世忱摸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略低头,就着火苗大口抽,“别的我不自诩,挑拣女人的品种,我比果农挑拣水果还内行。”

“那是。果农手把手种植,果瓤什么德行,他也得切开才知道,宋先生胯顶胯的,女人里头什么弯弯绕绕的你怎能没谱呢。”

宋世忱鼻孔喷出一簇雾霭,雾不成团,却丝丝缕缕,熏燎在他面部,道不尽的诱人。

像春潮一般在无声无息间虏获了人心的男子。

男人要浓得好。

女人浓了也更让男人魂牵梦萦。

浓是两性欢好永葆情致的催化剂。

就像火把。

有新鲜感的欢爱随时随地自燃,当激情褪去,女人能凭借幻象自燃,男人也费劲了,相较幻象,男人更崇尚吃到嘴,他懒得守着妻子去幻象异性,他宁愿捕捉现实中的异性。两性相处一方有浓郁的身段,浓郁的情味,浓郁的每一处,皆是起死回生的猛药,男女修炼到极致的浓,能将濒危的情种再度死灰复燃,可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男女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