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吸。
许崇文回头端详宋世忱,“是贤侄啊。”
宋世忱无视我,他朝许崇文点了下头,“许伯父,听闻您来白鹤楼,我想着该同您打个招呼,当晚辈的不能怠慢了长辈。”
许崇文望着宋世忱的下巴,“贤侄的伤口,不像是旧伤。”
宋世忱抚摸下颌凸起的淤肿,“许伯父,让您见笑了。说来我负伤与您颇有渊源。”
许崇文有些莫名其妙,“我和贤侄你素无来往,连柏承同你姐姐的姻亲,都是外界众说纷纭,从头至尾我和你父亲未当回事。两家要化干戈为玉帛还任重而道远,你负伤与我有什么渊源。”
宋世忱不紧不慢答复,“与您没有直接的渊源,有间接的干系。”
许崇文不喜他故弄玄虚,“贤侄,你明言吧。”
宋世忱的右手自始至终未从下巴移开,“许伯父养狗吗?”
许崇文皱眉,“不养。”
“可我的伤口,是许家的小狗咬的。”
我心慌意乱,瞪着宋世忱,后者视线从我身上一扫而过,不作一秒钟的停留。
许崇文诧异,“许家的狗。”
“三五个月,奶凶奶凶的。是公的母的”
我眼珠瞪得更大。
他发笑,“我不会看公母。”
“林姝。”许崇文问我,“你养的吗?”
宋世忱向我投来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说,“是,崇文,我在澎湖公寓,养了两只流浪的小母狗。”
许崇文这才对宋世忱的语气有所缓和,“贤侄,是你伯母养的,咬伤了你,你多包涵。”
宋世忱笑,“海城两千万人口,夫人的小母狗偏偏咬了我,是我和小母狗有缘分了。”
我差点气炸了肺。
好在许崇文没深究,这件事便翻篇了,我松了口气,从经过的侍者的托盘内拾起一杯洋酒递给许崇文,“宋铂章在商场屡战屡胜,可惜生下的儿子不争气,放浪形骸目无尊长。”
许崇文若有所思凝望宋世忱远去的背影,“林姝,你知晓商界如何评价我与宋铂章吗。”
我自是知晓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拜我的演技所赐,许崇文还多一项老当益壮。
他意味深长反问我,“老狐狸养育的幼崽,即便天资恶劣,狐狸就是狐狸,会像家禽一样低智不可教吗?幼狐的毛没长齐,观战了一盘尔虞我诈的棋局,练就的心思却深,懂得在敌人风头正盛时避其锋芒,以求自保。与他父亲那只老狐狸最爱争强好胜截然不同,看似嚣张无能,实则东引祸水,狐狸族群内瞧不上幼狐做派的,只警告自己窝里的女狐崽防备它,免得被勾引糟蹋,都忽略了幼狐交配繁衍的本能之外,它也吃兔子肉,也延续了种族的骁勇善战,利己主义。狐狸崽一定会捍卫自己的老窝,他认定有图谋不轨的异己侵略巢穴,吃它的兔肉,还祸害它的族亲,它从前不闻不问,如今它的巢穴被觊觎,它当然要冒头了。”
我心口咯噔一跳。
许崇文的眼光果然精准。
他和宋世忱从未过招,从未接触,只凭宋世忱近来反常的轨迹,动用作为商人的嗅觉和逻辑,分析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表象下有一颗蠢蠢欲动的慧心。
我试探说,“崇文,你大概高估他了。二世祖罢了,你们这一辈的商贾,膝下子女也就柏承还像点样。”
他面无表情沉默着。
通过此事也给了我警醒,在许崇文的眼皮底下当双面间谍,不能有半点的疏忽懈怠。
我陪着许崇文去往主场应酬的途中,一名侍者从人群内挤出,他小声告诉我,“宋先生在回廊等您。”
我一愣,“哪条回廊。”
“有洗手间的那条。”
我阴沉着脸,“你回他,我没空。”
侍者说欲言又止,我不耐烦,“你讲。”
“可是宋先生说,您不去,他就将小母狗抱来给许董事长索赔偿。”
胳膊拧大腿,一时片刻的我还真拧不过这个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
“你带路。”
侍者避到通往回廊的出口恭候。
我装模作样捂着肚子对许崇文说,“崇文。我吃了冷饮,胃口不舒服,我去一趟洗手间。”
许崇文点头。
侍者引领着我往女卫生间的方向走,我驻足在大理石堆砌的水池前,梳理着长发,不多时一股似有若无的广藿香和木兰的香味从空气中弥漫着,弥漫得越来越重,属于男子的气息也从某个角落围拢而来。
“夫人。”
我抬头,从混沌的镜中看向一侧的男人。
他颀长的身体斜倚着一堵墙。
慵懒是他,惊鸿是窗上。
窗上白鸽飞驰,他风华正茂的面容投射在散落的羽毛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