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涟对人的爱是错位的,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大家都太爱在这种情感游戏里当胜者了。

她不想自己变得太卑微,所以并不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情感,多数时她更愿意让掌控代替爱。

所以越郃的爱也是错位的,他并不能理解爱,他以为那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占有与强迫。

“你恨我?”陆涟的嗓音响在他的耳畔。

越郃的瞳孔猛烈地皱缩进去,他下意识想要去辩白他的情愫,但是一旦撞上陆涟的充满讥讽的眼神,又耐不住内心的惶恐。

“那你爱我吗?”陆涟又问他。

越郃此时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只能忍受着这语句中的戕害。

“你并不爱我,我知道的,但我爱你。”她说道:“你不要惊讶。人呢,或多或少存在着救风尘思想,我也不例外。我更喜欢你们这些弱小的东西,时刻处在低迷状态下的……人。”

她看着越郃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的模样,又补充道:“但这不是爱,月牙儿。你晓得吧,这是我控制你的手段。但是我不喜欢那些粗鲁蛮横的熬鹰训犬式,太过于露骨和不体面,这样的打压会让你不喜欢我是不是?会让你讨厌我是不是?所以我只能这样控制你,然后你就落入了陷阱,一步一步跟我走了。”

这样的控制更像包着糖衣的毒药,不是一种正向的情感关系,只是仰仗着一种病态的依赖。没有过健全情感经历的人会把它与爱划为等号。越郃就是这样,他以为自己非她不可。

可事实是这样吗?事实就是如此,去掉了语言的矫饰,他也不可能与此刻的自己分道扬镳。他并不认同他对于陆涟的感情只是一种依赖。

陆涟用手臂圈住越郃的脖颈,指节滑向跳动的脉搏之上的肌肤。一口咬在那处搏动的地方,咬的极其地深,也很精准。牙齿似乎长了眼睛,让一排牙痕整齐地镶嵌在那里。

他的皮肤开始刺痛,伴随着呼吸一绽一绽地疼。

陆涟把他推到了门边,轻易地掐住他的脖子。在他脆弱的喉结上,她感觉到了自己非凡的腕力,她并不清楚他下移的眼神是想欣赏自己的牙痕还是在品味那种刺痛。

“月牙儿,我从不相信所谓的救赎,谁是受益者谁就是最大的凶手。我不愿意在这样的事情上欺骗你。”

“殿下,只有……咳咳……你慢慢对我冷淡之后,月牙儿才一点点回味,然后捡起这些碎片,嘶……拼凑一个爱我的你……你,你还是不让月牙儿如愿啊。”

“我的痛苦都来自你,你凭什么要抛下我……”

恨也好,怒也好,这都是他所希冀的,那场火灾里毫无温度的眼神让他已经整整梦魇十年了。

“殿下,月牙儿只是为了留住你,殿下,我求求你了。月牙儿已经忍受了没有你相伴的十年,我们还可以有很多个十年的,是不是?”越郃几乎要疯掉了,他觉得说狠话就能狠狠刺激到陆涟,让他能在她的心上留下痕迹。

“月牙儿,我们有这么多事情要做,爱与恨不是唯一的信仰不是吗?你入主东宫手握权力时会想到恨我吗,你鏖战西北叱咤风云时又会想到爱我吗?你与我缠绵卧榻的时候不会也在恨我吗?“陆涟用额头抵住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的恨太浅薄了,你难道妄图用恨意来捆绑住我吗。”

“都是你,是你教我这样的。你说只要抢过来就行了……”越郃脸色越来越苍白,他高大的身躯垂在陆涟的肩头,合上眼,眼泪顺着两腮坠了下去。“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那你学会了吗?”陆涟心底的某种情愫在慢慢蔓延,她试图把语气放得更加柔和,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月牙儿,我们走吧。”

“如果我让你痛苦了,那我们就离开吧。”她看着越郃,就像看着曾经偏执又癫狂的自己,“原来我困扰了你这么久吗?”

她把手递给他。“对不起。”

对不起,温已敛。

0074 涟郎

“亲爱的,”她说,“你有被自己的火焰烧掉的危险。”

珍妮特·温特森《橘子不是唯一水果》

越郃摇了摇头,“他不会放我走的。”

陆涟疑问道:“他?”

“嗯,殿下,你离开吧,快走吧。”越郃点点头,他终于是不敢握上对方张开的手。

“你想要留在这里?”陆涟心疑道,“你要放弃北地只沉沦在梦余窟里?”

“不,殿下。”越郃的语气里沾着丝疲惫,他再抬眼歉疚地看了看陆涟。

“我想这并不是你的处事方式,你从不会拒绝我。还是说,月牙儿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我能帮你解决,又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克服……我想,北地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不能忍受自己整日留在幻境里的。”

“殿下……”越郃翕动着嘴唇,他歉疚地看了陆涟一眼,最终并没有说什么。“万事要小心。”

“如果你想要离开,我会等你。”陆涟沉吟几许就准备离开,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继续前进,一直在思索越郃口中的“他”是谁,联想到温已敛所说的“门内”和“门外”,若这不是两种相异的概念,那有可能就是两个不同的实物。

温已敛让她捉迷藏,那就暗示着还有一个“人”藏在这座回廊的某间屋子里。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

陆涟猛地顿住,喃喃地重复这句话:“从外面进去的,不能污秽人,唯有从里面出来的,乃能污秽人。”

进入梦余窟的所有人,本体可以看作是从外界进来的外面的;而与之相对的,每个人的房间里或许还存在一个里面的。

那就此可以猜测出梦余窟里大抵应该有门内与门外两个人。越郃应该是两个人,她也应该是两个人。

温已敛让她玩的捉迷藏,寻找的应该是她。

她不能确定刚刚遇到的越郃是门外人,还是门内人,但他所说的那句话没错,万事要小心。

梦余窟里究竟有多少人,不得而知。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另一个她,或许能问清楚。她感到莫名的牙酸和紧张,周身泛着一股被注视的感觉直觉告诉她要警惕,经验告诉她这是真的,有人在窥探她的行踪。

陆涟蹲下身子以手撑地,神力蔓延,迅速聚拢过来,她在释放神魂来感受波动。这样就像在钓鱼,只是不需要钓竿,也不需要浮漂,只是以神力为线,只要触及神魂神力就能感受到那细微的摇晃,这时候只需要收网。

她勾起冷笑,走向十米之外的一扇紧闭的门。

有点紧张,陆涟感觉自己像一个想从会议室后面偷偷溜进去的迟到者,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要冷静对待门内的一切。

打开门,遇见的不是什么修罗地狱,也不是什么人间火海。很寻常甚至可以说得上美丽的景色一片空无一人的林子。

她扶着门框慢慢走进去,泥土湿润,似乎下过雨。门内的空间无限延展着,她可以看到高大的云杉自远方一直延伸天际,树下的灌木极少,还可以看到一些碧绿的潮湿苔藓。露水还凝结在树叶叶片之下,可以感受到林子里的闷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