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瞪,就是看你。

我感觉他的样子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土狗。小小一只,算不上漂亮,甚至于有点土气,干什么都畏手畏脚,像个小乡巴佬。

我忽然想笑,但我想了想,还是不笑了。因为我怕赵兰和李明刚问我为什么笑,我懒得找理由应付,索性就这样抽着烟,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

小傻子盯着盐汽水看了一会儿,我把汽水往前推了推。为了让他明白我的意思,我朝他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敢,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看我。可能是他太想喝了。很快,在我的注视下,他终于慢慢地伸出手,拿走了那瓶汽水。他伸手时有一截袖子被带上去了。我看见他细白的手臂上有几条疤。

疤的颜色看着很红,像是旧伤。

5黑煤窑里的地头蛇

我在椅子上坐了有一会儿了,这里没有人,只有我一个人。我盯着墙看了一会儿,不想看了,开始打量着这间审问室。

它比南镇公安局的审问室要大很多,但它们一样黑,甚至比南镇的要更黑一些,只靠着一盏小灯照亮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

赵兰在这时候进来了,我听到了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她身后应该跟着一个人。我等他们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偏过头,看见对面坐了一个平头男人。

赵兰把资料给我,我瞟了一眼,姓名那一栏写着冯伟。赵兰开始发问。我听见她按照流程问了姓名年龄之类,然后才开始问一些关键的问题。

“你认识钱金平吗?”

冯伟说,“认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去看了他的脸,我想观察他的表情,但是他没有表情,从眉头到嘴角,到处都是紧绷着的。从进门到现在,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让人感觉就像一块铁摆放在那。

“你们有过矛盾吗?”

“有,他抢了我的铺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年。”

“他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上报纸就知道了,后面有警察来找过我。”

在盘问过程中,冯伟一直很配合。赵兰似乎觉得她问不出什么了,就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往前坐了一些。我直接问,“钱金平死的那天你在做什么?”

冯伟几乎是立刻说,“在家里睡觉。”

我点了点头,然后靠回椅背上。赵兰扭头看我,眼睛瞪大了一些,似乎没料到我只问一个问题。但她没说什么,又继续提问。比如冯伟这两个月有没有见过钱金平之类。当然,得到的全是否定。

盘问完毕,冯伟离开了。“队长……”赵兰正要和我说什么,我打断了她,问她还有人要问吗?赵兰点头。我让她带进来,并且把我刚刚问的问题对第二个人再提问一次。赵兰像是很不明白,但还是先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带了一个男人进来。

这个人叫刘志才,从他进来开始我就在打量他。因为他很难让人不去看。一身蓝布旧长衫,下摆爬着几个旧补丁,样子像是几十年前的教书先生。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透出一种滑稽的气质,弄得我有点想笑了。

赵兰问完了该问的,最后才问,“钱金平死的那天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提问,刘才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很长的声调,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赵兰一眼。

“警察同志,钱金平是哪天死的?报纸上只说他死了,可没说他哪天死的,我、我不知道啊……”

他这话后紧跟着一阵沉默。

我看向刘才志,“对,报纸上确实没说。不仅是报纸上没说,谁都不知道钱金平是哪一天死的。”

“问完了,你走吧。”

刘才志很惶恐地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离开了。我转过头去看他,他踏出门口前,用手掌在长衫两侧擦了擦,像是在擦汗。我感到他的皮肤在光下显出一种焦黄的色调。

我和赵兰一起走出了审问室。她说,“对啊,根本没有人知道钱金平是哪一天被杀害的,验尸报告上只给了一个大概时间,那冯伟是怎么能确定钱金平死的那天他在做什么,他在说谎。”

我表示赞同。赵兰很激动,她猜测冯伟说不定会是凶手,我对此只说有可能,毕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然后我们去找了李明刚,他正在警局大门口等我们。

“兰姐,队长,走吧。”李明刚朝我们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串钥匙,是警车的。

我们坐上了车。李明刚告诉我,我让他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好了。

“黑煤窑的路线我已经打听到了,靠着一座荒山,离这一片有点远,大概要四十分钟。哦对,队长,你让我问的那个姜道宇,我顺路跟红巷街的一些人问了几句。”李明刚说这话的时候,还咂了几下舌头,“不问还好,一问真是吓了我一跳。”

“他今年还不到十八岁,在黑煤窑里干了两年,和他一起进去的都死光了,就他一个人还活着。”

“据说他性子很不好惹,去年他还打差点死了一个人,听说是要坐牢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煤窑老板帮他赔了钱,这件事就压下去了。”

赵兰问,“然后呢?”

李明刚摇头,“不知道,不过那孩子现在成了煤窑里的小地头蛇,不是什么好人。”我一直听着,感觉有点无聊,没一会儿,李明刚补充说,“差点给忘了,姜道宇找过钱金平好多次麻烦,队长,你不是让我去问了那个叫徐凤的女人吗,她告诉我,是因为钱金平不肯把那孩子还给姜道宇,居然说什么买来了就是他的,想要回去就拿五百块来赎。”

“什么?五百块?这钱金平是想钱想疯了吗?”赵兰本来靠着车座,一听这话直接坐起来了。我听见她在笑,像是气得发笑了。

我没说话,继续听着。

“是吧,我也觉着。还有还有,队长,兰姐,你猜怎么着,我给你们说,你们绝对想不到!”李明刚神秘兮兮的,吊了赵兰胃口好一会儿,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正色了。

“姜道宇和钱金平磨了好久,就是要不回那小傻子,结果后来姜道宇真的拿五百块去赎人了。”

赵兰被震惊到了,“他一个孩子,还没成年,哪来的那么多钱?”

“这个我没有打听到,说不定是找那朱老板借的?”

“哎哎,还没完呢,后来事到临头钱金平突然不认账了,居然改口说要八百块,还故意把那小傻子关起来了,让姜道宇见不着,就是想抢人也没办法。”

赵兰很生气,她气得让我感觉有点陌生了。她甚至说了一句,“这种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我感到有些惊讶,和赵兰作为同事相处的这两年,我一直认为赵兰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会在工作中说受害者该死。

钱金平是一个贪婪的人。他做的这些事情,在社会道德方面来说,虽然不光彩,但是罪不至死。

不过,我很认同赵兰的观点。因为我是一个从不考虑道德问题的人,在我看来,让我感到不快、不顺心的人,最好都去死,不然就离我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