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容津岸的身份极其特殊,绝不可等闲视之,连带着她这个前妻,也跟着有了特殊的待遇。
问鹂和容文乐也被带走。
独自在房中,叶采薇静默,开始思考在过来的途中,得知的那件震惊无比的消息。
这一次,被嘉泰帝派来处理南直隶秋闱舞弊案的钦差,不是别人,正是早已经成婚之藩的六皇子楚王。
六皇子的生母不显,外人看来为人平庸老实,虽然好色油腻,但也与储位之争没有半点关系。从前在京时,他表面从不参与政事,却还在太子党和齐王党之间隐隐站队齐王。
嘉泰四十五年下半年,六皇子成婚,顺利之藩。从此,他在封地上安分守己,距今已有四年。
这一次,南直隶秋闱舞弊案的幕后指使直指三皇子齐王,六皇子身为他曾经的拥趸,却被嘉泰帝指派来做了审理此案的钦差,嘉泰帝是何用意,众人揣度不一。
而还有一件要紧
的,则是当年叶采薇原本一早与六皇子有了婚约,后来却抓住六皇子的痛脚主动退婚,再后来,与初入仕途的容津岸成亲、和离。
而好巧不巧,已经和离了的容津岸与叶采薇又双双被牵连进了这个舞弊案,等于直接落到了六皇子的手上。
六皇子是会借机一雪前耻,还是公事公办为天下楷模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声闷天里的惊雷。
***
另一间厢房中,锦帐昼暖,光融绵绵,袅袅熏烟从狻猊炉中缭绕而出,香气异浓,纵然外面乱作一团,两三重门一关,内里与世隔绝。
容津岸的二品官袍已被除去,只着雪白的中衣,此刻他安静躺在舒软干净的床榻上,面无血色,浑身苍白。
神医柴先生站在边上,为他施针诊病,柴先生身后的屏风之外,还站着一名男子。
此男身着绛紫色蟒袍,玉冠玉带,是皇室专属。他身量不高,体型肥硕,长期浸。淫。女。色的眼球浑浊粗鄙,眼下一圈深深的乌黑,眼皮也因为过于肥厚而把眼眶压成了一条缝隙,两道阴沉而尖锐的目光,从缝隙中射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容津岸,难免带起他复杂的心思来。
六皇子忍不住细想。
他与容津岸,是同年出生的人。
他有一个出身平平、不受父皇宠爱的生母,但他却是九五之尊的亲子,是天。朝最为尊贵之人,是无数人仰仗巴结的天潢贵胄,无论这些人是否真心拜服,他们都只能伏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的关注和施舍,哪怕被他一脚踢开;
容津岸呢,在由科举入仕前可谓卑微到尘埃里,然一朝金榜题名,即便受到太子逆案、老师叶渚亭的牵连,仕途初初屡遇坎坷,但很快,便受到了父皇的赏识,一步一步青云直上,受万人景仰艳羡,成为天下无数读书人的楷模。
尤其是容津岸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又偏喜欢拿腔拿调、惺惺作态,清高狂傲,把“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奉为圭臬。
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天纲地纪,名伦道常,亘古未变。
他是君,容津岸是臣,他想让容津岸生,容津岸就必须求死不能、苟且偷生;他想让容津岸死,容津岸就只能求生不得、含笑九泉。
只要除掉了眼高手低的三皇子,皇位便触手可及。
“殿下。”柴先生已将银针取回,一一收入囊中。
他隔着绘有《王蜀宫妓图》①的屏风,恭敬持谨,对六皇子行礼:
“幸好发现及时,容大人他已无大碍。”
“他何时能醒?”屏风上的美人似春如月,六皇子的语气却不耐烦极了。
这一次是他蛰伏数年终于等到的机会,人刚从封地赶到应天,却听手下探子说起,容津岸竟然又与叶采薇纠缠在了一起。
新仇旧恨刻骨铭心,六皇子正准备兴师问罪,又得知容津岸误食了花生,再次发病。
真是麻烦。
“这几日案情繁琐,容大人忙于公务,案牍劳形,精神实在是损耗了不少。”
柴先生仍旧保持着垂头恭敬的姿势,猜想屏风那头的六皇子,脸色应当是十分难看,连忙道:
“殿下无须忧心,容大人只要好生休息,不出一个时辰,必会清醒,继续为殿下效劳。”
“有劳柴神医。”六皇子抿了抿嘴巴。
他从十岁起便已通人事,多年来沉迷女色,淫。乱。纵。欲,两年前,他差点死于马上风,是恰巧路过的柴先生把他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他因此对柴先生感激涕零,将他视作再生父母,几乎是言听计从。
“本王近日偶感不适,柴神医再为本王看看。”
说完,六皇子准备拂袖而去,床榻上的容津岸却似乎有所感知,微微掀开了眼皮,迷迷糊糊嗫嚅着:
“殿下……殿下……是殿下来了吗?”
无论容津岸在外如何清高孤傲如何一手遮天,在六皇子面前,永远只能是卑贱如草芥,永远只能俯首称臣。
柴先生识相退出,默默在外,等候为六皇子看诊。
厢房之内,只余容津岸与六皇子二人。
六皇子皱着一张肥脸,绕过屏风,不耐烦踱至床榻边,与容津岸见面。
狻猊香炉的香气混合着他所配香囊的香气,缭乱糜异,但容津岸却好似从其中抽出了一丝淡淡的恶臭,难以忽略。
他那个不能食用花生的病早已痊愈,此事只有他和柴先生两人知晓,今日差点在叶采薇面前穿帮,眼下面对六皇子,他更是要把戏做足做透。
他俊美无匹的面容惨白,嘴唇也微微干裂,努力将双眼挤满了红血丝,卖弄着一贯擅长揣度上意的本领,猜准六皇子最想问他什么,有气无力为自己解释:
“是因为……叶采薇以为微臣投靠了齐王,指责微臣背叛了恩师叶渚亭,叶采薇向来是牙尖嘴利的,骂起人来口不择言,微臣嘴笨,”
他还故意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懊恼于自己竟然在这种事上输给了一个小女子,垂下眼帘:
“微臣实在是吵不过她,被气得急火攻心,当时没有分辨,就吃下了花生……微臣发病耽误殿下的正事,错只在微臣一人,请殿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