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辅康在郁氏惊讶万分的眼神中,连说了几个好字:“明烨,我不管你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你愿意表这个态,知道退让,你在外的这两年就不算白费,也不枉为父为你悬心一场,来人,看座。”

随着季明烨坐下,荣安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了一半,话题也转为对季明烨这些年在外经历的询问,待听到季明烨得了重病,还能去科考,最后考取了乡试第三时,季辅康点了点头,言语中带着些赞许之意。

郁氏见堂中气氛脱离了轨道,还有些往父慈子孝这条路子上走的意思,眼珠一转,笑道:“烨哥儿若是没有得病,少不得有解元之分,来年会试,必然也是稳的。”

这番话倒是合了季辅康的心思,他捻须微笑,眼中有十分期许。

郁氏却是话锋一转,又说道:“烨哥儿什么都好,就是妻房的出身低了些。”

季辅康横了郁氏一眼,说道:“现在不提这些,只让他安心读书便是。”

郁氏笑道:“这事倒也不急,但还是需要提点一番的,万一等烨哥儿高中之后,有高官有意与烨哥儿缔结姻亲,烨哥儿难道直接拒了么?这朝堂之上,少不得让母族相帮,这秀才的女儿,呵,能帮上些什么呀。”

郁氏打蛇打七寸,这番话处处都是为着季明烨的意思,想是季辅康也说不出不是来,而且季辅康当年封侯,离不开郁家在朝中的助力,季明烨在外擅自娶妻,这番话就是郁氏不说,季辅康也会去问季明烨的。

果然,季辅康的笑容凝在了脸上,问道:“明烨,你觉得呢?”

郁氏也笑着看向季明烨,她早知季明烨和季明灿嫡亲兄弟两个,都是用情专一之人,当年季明灿为着纳兰氏的死,几乎将整个侯府闹翻,随后便是终日醉酒,一蹶不振。

而季辅康最看不得男子为着一点儿女情分,便去寻死觅活,为此不知叱骂了季明灿多少次。

郁氏冷眼看着季明烨和林纸鸢入府情形,便知季明烨对林纸鸢八成是动了真心,绝不可能做出休妻另娶一事,但依着季辅康重权重利的性子,父子二人争起来是迟早的事,还不如现在就把矛盾给挑起来,只要他们父子二人生出嫌隙,自己便有可乘之机。

季明烨早就料到郁氏会拿着这事发难,只可惜郁氏在他与林纸鸢结亲后,便撤走了暗探,对之后发生的事并不知晓。

季明烨笑着面向季辅康说道:“到时候,自然一切以侯府的利益为重。”

郁氏听了这话,看季明烨的表情如同看鬼:“你...你是说可接受休妻?”

季明烨手一摆:“母亲有所不知,我妻子的表哥周晏清和我一起参加乡试,同在一榜,只比我低一个名次,来年便可与我一起参加会试。我妻子的胞弟林九云虽然才十四岁,但箭术过人,已经去参加了平垣贺将军的幼麟军选拔,昨日刚传来消息,已是入选了。”

郁氏掩口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而季辅康则是大喜,他细细的询问了季明烨其中经过后,高声喊道:“拿笔墨纸砚和我的印信来!”

季辅康当堂写下一封书信,盖上了自己的私章,又叫来一个亲兵,说道:“给平垣贺老头送去,只说幼麟新军中有一个叫林九云的,是侯府的亲戚,叫贺老头好生教导,务必使他成材。”

亲兵领命而去,季辅康对季明烨又说道:“那周晏清,可愿意一同来侯府预备科考?”

季明烨说道:“如今周晏清已被大魁陆太守认作义子,明年会和陆太守的幼子陆之逸一同来京参加会试。”

季辅康想了一想,笑道:“陆太守,他倒下手得快,这样也好。侯府以武发家,朝中文臣自成一派,连我都有些插不进去手,明烨,你若能与这些还未出头的学子深交,这十分好!”

季明烨笑道:“那母亲刚才所说休妻一事?”

季辅康一摆手道:“勿要再提,免得伤了和气,与士族联姻固然好,但周晏清这等寒门学子本就无所依托,若他能安心为侯府谋事,这样会更好,季家立府不足二十余年,与其去看那些老臣冷眼,不如去结交些新贵。”

说到此处,季明烨侧眼去看了郁氏神色,果然见郁氏脸黑如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辅康刚才这话已有所指,当年郁氏的爷爷还在内阁之中,季辅康又没有封侯,所以郁氏还算得上是低嫁,一时之间,何等威风。

只不过世殊时异,如今郁阁老已告老还乡,郁家年轻一辈一时没能接上茬,虽出了一个淑妃,但也不得圣宠,如今倒是郁家靠季家的多了。

季辅康说道:“明烨,你这次回来,也该去看看你大哥,走吧,随我去宗祠。”

听到季辅康提起季明灿,郁氏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说道:“侯爷...都这么晚了。”

季辅康已然迈出门去,冷冷说道:“夫人,你自行回去吧,今晚我宿在内书房!”

宗祠之中。

季明烨给亡母,季明灿和纳兰氏一一点上香,心情沉重的叩首数次,才站了起来。

季辅康看着季明烨的背影,说道:“明烨,你变了许多。”

季明烨脸上冰冷如霜,嘴上却是从善如流:“人么,总会变的。”

宗祠中,长明灯在微风中微微抖动,灯油中落上几点香灰。

两年过去,季辅康的鬓角上添了几缕白发,在凄清的月光中,已有了衰老的迹象。

此时父子单独相处,季辅康话语中失了凌厉,有了些关怀之意:“想是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吧,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性子太直,如今磨了些倒好,如今我也老了,前几年还不觉得,现在看来,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季明烨看着窗外月色,冷冷说道:“父亲怎么会老呢?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向是说一不二,勇武矫健的。”

季辅康鼻中喘息了一下:“若早些年,你敢用这副口气和我说话,我便要打得你三天都下不了床!”

季明烨笑道:“父亲难道还打少了不成。”

季辅康看了季明烨一眼,带了些笑:“你当我听不懂你在荣安堂那些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哼,打不死的坏小子,在你父亲面前装模作样,还嫩了些!”

季辅康看祭拜已毕,于是背过手,向外走去,说道:“府中的事,我心里头有数,只要你能像今天说的这样,顾着侯府的利益,我自然会护着你。”

季辅康又回头说道:“本来看着你便要生气,想让你住远些,不想两年没见,反倒是有些看顺了眼,等会我会去和雪斋先生说,以后你便住在我内书房旁边的世安院吧。”

季明烨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对着季辅康远去的背影,高声说道:“儿子恭送父亲。”

季明烨背后的牌位层层叠叠,盘香香烟缭绕,映着宗祠四壁的锦天绣地,端的是透出一丝苍凉。

第六十二章 这些人真真把个世安院围得……

林纸鸢跟着王兰香出了饭厅, 便上了敞轿,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一处院落, 此处已到了侯府北二门边上了。

王兰香这才下了轿,笑着对林纸鸢说道:“喏, 这便是侯爷为烨二哥哥准备的屋子,虽是偏远了些, 但烨二哥哥每日要攻书, 所以还是清静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