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银子摆明了就是芸娘要宁儿传递的,可宁儿为了保下芸姨娘,也是这般极力揽责,浑然不顾自己的下场。

林纸鸢不由得放软了语气,说道:“好丫头,你这般护主是好,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芸姨娘的处境本就艰难,你若走了,她该如何自处呢?”

宁儿听了这话,满脸的坚毅有了些松动的痕迹,她垂下了头,半晌才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林纸鸢看着乱了手脚的芸娘,不忍再逼迫,便将心中的打算实说出来:“芸姨娘,你好好想想,我们若是真心想罚你,直接去议事厅惩处便好,何必在这小小的厢房之中处置?

现在事情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你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若是小事,我们可以替你遮瞒,甚至能帮你。

但你若执意不说,我也不好再劝,而且,这件事拖得越久,知道的人便会越多,我也就只好草草了事,将宁儿带走,但你放心,我会为她找个好归宿的。”

芸娘本是无甚主意的人,但毕竟出身低微,在察言观色上自有一套办法。

此时,芸娘听林纸鸢这番话说得实在是真心实意,还带着一分良善,且心明眼亮,不是那等能敷衍过去的人,心中松动,终于开口说道:“这银子,确实是我让宁儿带出侯府的。”

第七十九章 这大人和孩子,统统不能留……

赵雪斋听芸娘终于肯开口, 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芸姨娘,你开始为何不肯承认呢, 难道是这银两来路不正?”

芸娘忙说道:“不,这些银两都是三爷赏赐给我, 我费心攒下的。”

赵雪斋打开钱袋查看,发现里面果然都是一两多的碎银, 很少见整块的元宝, 这银两若是偷盗的,应该不会如此零碎,赵雪斋看视后,对林纸鸢点了点头。

赵雪斋又问道:“那你拿着这些银两是要去干何事?你如此遮掩,难道是拿去放印子钱?”

芸娘听到这里, 忍不住潸然下泪道:“怎么会,这些钱...是要拿去给我母亲治病的,我母亲得了肺痨, 大夫说, 若得人参去补肺气,还能延续些性命。

我家本就穷困,我和宁儿还是一道逃荒出来了, 这才遇着了三爷, 我的卖身银子拿去给家里还了欠债, 好不容易置了些田地,家里正是刚吃饱饭的光景,哪里有钱去买人参,所以我才让宁儿将银子带了出去。”

赵雪斋又盘问了一番,芸娘很流利的答了出来, 并无错漏,应该说的就是实情了。

问到这里,赵雪斋和林纸鸢都松了一口气。

赵雪斋以为芸娘不懂侯府规矩,忙解释道:“既然银子是烁三爷赏下来的,芸姨娘也不是拿着银子去做歹事,为何不禀明了烁三爷,光明正大的赏出去,反而要在这里私自传递,弄得官银差点变成盗银了。”

芸娘垂头叹道:“这话也难说,奴家出身微贱,家中光景更是难堪,三爷知道后,说奴家已经入了侯府,是侯府的人了,连父母也不许奴家提,更别说出身,以免给三爷丢脸,让他在三奶奶面前难堪,所以三爷赏赐的银两,只许奴家买首饰衣裳,半点也不许送回家去。

奴家能被三爷看中,本来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本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可奴婢怎么能看着老子娘病死,却用钱去打扮呢。”

芸娘说到伤心处,忍不住痛哭起来,看得赵雪斋和林纸鸢都是眉头大皱,心有不忍。

芸娘入府时间短,林纸鸢和芸娘见面不多,倒是时常从王兰香的嘴里听见芸娘的消息。

王兰香左一个小贱蹄子,又一个破落户,成天将芸娘在吃穿住用上闹的笑话挂在嘴边上讲,等到和季明烁吵架时,更是大骂季明烁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带,话说得极其难听,还有隐射林纸鸢的意思在里头。

而芸娘的困境,摆明了就是季明烁和王兰香两人僵持不下所造成的。

王兰香喜欢拿芸娘的出身说事,为的是让季明烁没脸,至于芸娘听了心中是什么感受,王兰香自然是毫不在乎的。

季明烁便极力想要芸娘显得高贵些,芸娘既然已经被他买下来了,便要从心到身的顺从,如同一个听话的小猫小狗,应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哄他欢心,为他在王兰香面前撑场面,至于芸娘的老子娘死不死,和他季明烁有什么相干?

林纸鸢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反恶心,瞬间理解了季明烨前段时间的言语。

林纸鸢曾问过季明烨,芸娘是不是季明烨安插在季明烁身边的人,不料季明烨连连摆手,脸上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季明烨的原话是:“我怎么可能这么去糟践人,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送给那么个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的确,季明烁是金玉窝里养大的公子哥儿,又有郁氏在后面撑腰,本来就是唯我独尊的性子,怎么会去在意他人的苦难?

芸娘的出身摆在那里,季明烁再宠,再喜欢,也只是因为自己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只是因为芸娘是一个能生孩子的容器,是不可能去为芸娘着想半分的。

而林纸鸢,也曾被当作一个物件,由生父继母卖出,过了两年非人的日子,此时对芸娘更是同情。

芸娘哭了一会儿,便止住了,生活于她而言,辛苦才是常态,她现在没被饿死,已经算是老天垂怜了。

哭,不过是苦到捱不住了,身体的自然发泄罢了。

芸娘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说道:“罢了,银两我是带不出去了,便孝敬了二奶奶和雪斋先生吧,只请你们不要将此事告诉三爷,放奴家一马,奴家闭了眼也是感激的。宁儿是我的同乡,和我是打小儿的姐妹,照顾我是极为尽心的,求二位不要赶走她,让我在侯府之中好歹有个照应。”

说罢,芸娘便屈身向下跪去,赵雪斋连连后退,口称使不得,而林纸鸢眼疾手快,一把就将芸娘拉了起来。

林纸鸢向芸娘笑道:“你月银不多,这些银子便拿回去慢慢使用,我和雪斋先生岂会要你的。

至于你娘的病,这么着,我那库房里有一包人参,还是过年收进来的年礼,都有拇指粗细,品质甚好,你告诉我家在何处,我包上些药并一百两银子,一道给你娘送去,就算我的一点心意。

但你也要做好准备,痨病难医,这些药也只能续些日子,若你娘真是不好了,我想个法子,让你出去看一看。”

赵雪斋接话道:“侯府中有定例,若你家在本地,不仅可以出去看视,还有丧葬银子,侯府也有怜贫惜弱的一面,你既然进了侯府,就好生活下去,莫要灰了心,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芸娘自打进了侯府,入眼的都是贵人,便连那三等的奴才,都比自己透露着气派,她心中恐惧,便日夜只以讨好季明烁为事,对其他事不敢奢求半分,今日若不是宁儿遭难,她是万万不会出头的。

在林纸鸢来之前,芸娘已经哀求了大半个时辰,而赵雪斋一向是按规章办事的,便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口,芸娘对今夜之事本已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还有回转的时候,还得了药银,真真是十足的喜出望外。

而宁儿看着芸娘万般无奈下委身季明烁,心中本就替芸娘叫屈,又见了王兰香盛气凌人的嘴脸,心中对这侯府已是无任何好感,没想到今夜一事竟能如此了结,心中不免对侯府大为改观,觉得世上还是有好人在的。

宁儿想到这里,忙走上前来愧疚的说道:“刚刚奴婢没注意言行,对先生和二奶奶多有冲撞,还请二位责罚。”

宁儿被亲兵捉到之后,不想赵雪斋过多盘问,又害怕芸娘受罚,一心想着快些被逐出府去,将这事瞒下来,所以在言行上颇有些闹腾赵雪斋。

“老夫岂会和你这丫头一般见识,”赵雪斋轻哼了一声,语调却是缓和的:“但你私自传递,还是犯了家规的,需得罚你三个月的月银,年下府中的赏赐分例,你也是没有了。”

芸娘听着赵雪斋的话头,见他只是罚月银,并没有说其他的,忙问道:“雪斋先生的意思是,我可以带宁儿回去了?”

林纸鸢笑道:“是啊,快带她回去吧,路上避着些人,今日之事,千万莫让他人知晓。还有就是,以后你若有难处,可以先来问过雪斋先生,不要自己拿主意,若叫别人抓住了把柄,不是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