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危险,没关系,她已经拿出了她最好的状态,不论结果是怎样都不会遗憾了。”
典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他只记得从听见这些话之后,长久灼烧得让他难以入眠的心脏揪痛,可偏偏,他找不到原因。就好像他同样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认识坐着轮椅的安娜奶奶、长相有些吓人的宋岁和那些小朋友,以及总是拿奇怪眼神打量他的宋河,他和他们建立联系之前,一定有什么纽带在其中,而这个纽带,被隐藏了。他甚至没能维持太久对于这个问题的好奇,在离开那个院落,回到自己和胡姨的住处时,这些疑虑就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可那种揪痛却没有随之消失,或者说,它没有完全消失。第二天阳光洒在床上躺了一夜未得安眠的他身上时,它暂时蛰伏,却在后面的日子里,以一种时不时出现的姿态,强势得让他不得不随身带着止疼药,来及时舒缓会随时到来的强烈不适。
再然后是某天与宋年相处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并伴随着她的归来。
他还是偶尔会心痛,但他终于找到了引起心痛的原因后,却更不敢对她发问。
在听到宋年那么一点点往事的那一天,他恍然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的过往,经历过太多不好的事情,才会让她变成了那时两人相遇的模样。她虽然对他有些狠心,但在此之前,她对她自己分明更狠心,更决绝,更加的不留余地。
那么长那么粗的针头,怎么能直接对着人的心脏扎呢?
……
朦朦胧胧间,典星好像又回到当初被堵在地下区小巷子里的时候,身体疲惫无力,胸口和嗓子随着呼吸,便一次次传来刀扎一样的疼。肿胀的眼皮,干涩的眼睛,哪怕忍痛睁开眼,也只能看看朦胧的光影。在几个高大的壮汉打手身影更后面,有一道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瘦小身影,她似乎朝着被包围的他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
也许是觉得无趣,也许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总之,那瘦小的身影没有停留。看完这一眼之后,她侧转身子,向着拐角的巷子里走去。随着她的动作,他眼中模糊的画面里,能看见她束在脑后的马尾辫,发尾一晃一晃,越来越远。
他痴痴看着,那有些迟钝的脑子,渐渐明白这身影的举动代表着什么,接着,强烈的恐慌感笼罩了他。
他想要喊出声,或者想要奔跑上前,也可能想要推开前面围着的壮汉,不论想做什么,他都没有成功。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一处是能好好接收指令并按指令行动的,它们好像和他失去了联系,只是摆设而已。
他哭得厉害,想来是受了什么委屈,偏偏还安静得很,看得宋年难得有些慌了神。若非她如今要么不睡,要么基本只有浅眠,听见他呼吸不对便起身查看,还真发现不了这个睡梦中默默掉眼泪的家伙有问题。
于是满心恐慌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无助大哭的典星,终于听见耳边犹如天籁的一声声“醒醒”。梦境轰然破碎,他急切睁开的泪眼里却只能看见室内一片昏暗,好在有一只手抚过他的脸颊,为他把泪水抹去,让他心中安定不少。
“你做噩梦了吗?”
宋年关切问着,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典星的一双手臂已经牢牢把她圈在怀里。他抱得很紧,不过她的体质在一次次锤炼之后,已经更加强壮,还不至于被这点力气勒得怎样,她反而更担心他的状况。虽然这人平日里也爱掉眼泪,可往往伴随着表达其目的的嚷嚷,如此她至少能知道他想要什么,这般只哭不说的模样甚是少见,也最是叫她手足无措。
她这边还在想着是不是今天哪里没做好惹到他了,那边犹带着水汽和哽咽的叫囔已经开场,虽然还没听见他要说的关键,她却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典星抱着宋年,狠狠呼吸几口,让他的鼻腔中满是她的味道,才小心翼翼问她:“如果……再来一次……那时候……你还会救我吗?”
这话问得似乎有些太过突然,但其实在与她亲密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越发感受到她的不平凡,以及她身上逐渐增加的,似乎随时会在风中散去的飘渺感。两人之间不小的差距常常让他产生自我怀疑他们的相遇,对于她而言,会不会是一种拖累呢?这样的疑虑深埋在心底,不断消耗着他的情绪能量,让他越来越害怕。
时至今日,他怕的不再是这姑娘各种诡异的能力和在他人眼中约莫很是可怖的各种形态,反而因为自己的各种想象而越发心疼她。他只是害怕她是否已经后悔,后悔在当初对他施以援手。
嗯?
宋年先是有些不解,继而结合当下的环境,想明白了典星指的是什么时候。原来,他这是故地重游,顺便想起了旧时的事情哩。她自认没有做了决定再后悔的习惯,当然,更没有对于他的任何不满,平日里不可能有做出类似惹他误会的举动……喔!几年前遇见危险那会儿的事情,应该,大概,也许……算揭过去了吧?可看他刚刚的情况,竟像是早已对此十分在意的样子。
宋年的经历太过特殊,造成她即使如今体质已经改变也仍然是颇为淡漠的性格,除了极其特殊的几个人几件事以外,基本都无法引起她太大的情绪波动。而典星则心思敏感得多,偶尔的零星细节就会引起他很长时间的猜测考虑,并视能不能想通而和自己和解或者时常再次为此更添愁绪。若是恶意甚至杀意,宋年还能敏锐察觉到,偏偏啊,典星左思右想的往往都是些对她来说根本未曾在意的小事,而他困在心底的各种情感中独独没有任何要害她的歹意。
其实两个人的感情最怕暗藏猜疑,就算这些细微的情绪暂时还没能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若让典星继续积累并隐忍下去,总归伤身体。而有如此隐患存在,长此以往,未必就不能真正造成令人伤心的局面。如今典星愿意趁机敞开心扉,消解心结,也算一件好事。
黑暗之中,宋年静静看着身旁的典星。这大概等于在作弊,她想,毕竟他肯定看不清她,但她却能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她本来就对他的眼泪很是没辙,尤其是在他忐忑的问完那句话之后大概她因为认真思考而耽搁得确实有些久了,于是随着时间推移,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便由原本的满含期待,变成渐渐暗淡;还似乎瞪得更大了,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他又赌气一般不肯再出声,整个人显得好生委屈。
看得她心软得厉害。
啊,真是,也不知道他心中已经想到哪里去了……
宋年脑海刚刚冒出头的一点点很是罪恶的,想要捉弄一下他的心思,就这样被典星的眼泪攻势撞得没了影。怕他真的憋气憋坏了,她决定赶紧先说出自己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以安抚住他。
她轻吻他的额头,语气笃定地回复他:“相信我,不论多少次,我都会被你吸引,走向你。”
第119章 皇后
是她太粗心了吗?怎么以往都没有注意到,这傻瓜心里居然这么纠结,已经到了会在潜意识中怀疑他自己的程度。也不知道没有今天这场噩梦的话,他还要藏多久。
这段时间她偶尔确实有些事情要忙,没有办法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但也没有离开他很久过,最长的也就是离开几天。她一直以为只要彼此陪伴,两人相处得默契,他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感情,明白他对于她的特殊,不必要再特别说明什么。也许是她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他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不知怎么的,宋年想到了海茵和达姬二人的相处模式。如今可没什么人敢挡在达姬面前指教她该如何做事了,那两人便每日如胶似漆地粘糊着。她记得,现在海茵的那张嘴啊,简直像是吃了几斤蜜糖一样甜,好听的话不要钱般对着达姬说个不停,惹得达姬要么被气笑要么脸红害臊,很是有趣。
鬼使神差,福至心灵,宋年对吸着鼻涕眨着眼睛,却还是瘪着嘴不肯说话的典星说:“你是特别的。”
“你简直,闪闪发亮!”
“噗……什么呀……”这下典星终于忍不住,破功笑出了声。
“我说真的,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么耀眼,谁都无法遮盖你的光芒。不论在哪里相遇,我都绝对不会错过你。”宋年一本正经的说着,一点都没有自己在说腻人话的自觉。她这平时不爱说情话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还真让典星不知所措起来。
“典星,你是很棒的人,拥有美好的品质,善良又勇敢,世上再没有能比你还要吸引我的人了,为什么你会怀疑自己?”
眼见着典星只是眼巴巴看着她的方向,依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的意思,宋年眼珠子一转,开始模仿海茵的话语。
“你长得那么好看,令我着迷。你恐怕不知道,只要想想没有你在的生活,我都感觉我会发疯的,我根本离不开你。难道说,其实你是和我待够了,打算……”宋年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典星的一双手已经捂在了她的脸上,当然也就抵住了她的嘴。
“不许瞎说!”典星略显慌张地低斥一句,感受着手掌心里她眨巴眼睛而带来的睫毛轻扫,酥酥痒痒的,和他此时心中的感受有些相似。宋年对他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要知道虽然平时她并不拒绝交流,但也多是他说话她给一两句回应的风格,更何况是袒露心扉呢?虽然她越说越离谱了,但前面那些情话,他就是很没骨气的超级受用,现在他的心脏跳得欢快极了,简直就像是擂锤敲打在鼓面一样,撞得他胸膛都有些发疼。
他接着便问:“你当时还说要报酬呢,后来我主动找你,你怎么又不认账?”
宋年静默片刻,回忆起了那时候的想法:“啊,当时我一直在收集某些材料,在地上区买它们还挺贵的。但后来,我不再需要那些材料,所以就没必要再提了。”
原来是这样?气氛太好,典星犹豫片刻,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一个他很是在意的问题:“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促使你改变了主意,走向我?”
宋年按下典星抵在她脸上的双手,继续借着自己能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深深注视着他。他现在真像个等待判决的猎物,似乎只要她说错了话,他就要当场气得咽气一般。于是,她决定如实相告:“那时候,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旧日的伙伴。”
典星下意识地追问:“哎?男的女的?”
宋年花了些时间解释,让他倒不必急着关心那伙伴的性别,因为在这之前他应该知道,“伙伴”指的大概是一只狗。这让典星又羞又恼,害羞自己怎么会不经脑子的就追问出口,恼的是她虽说他像动物,却又那么诚恳得好像真的在夸他。
一翻嬉闹,典星总算是放下了心结,暂且不再为此惴惴不安。反而是从宋年略微提起和所谓故人的故事时,从中窥见她的些许过往,让他心疼得只想转移话题,以打断她的回忆。他承认对她的故事很是好奇,也很乐意听她和他诉说分享,但也许得挑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摆上些甜点茶水,两人依偎着谈论,如此才能驱散那些旧故事带来的阴霾,而不该是现在。
“真好,感谢有它陪伴过你!”典星为在他身侧重新躺好的宋年拢了拢被单,才闭眼睡好,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其实我像谁,以及它是男是女都不重要。我只是……很怕……你是为了捉弄我,才把我带回家的。”最让他心慌的是,哪怕宋年真的是为了捉弄他而选择了他,竟也要比当初被她无视的可能让他好受,幸好,幸好,都不是。
宋年闻言,自然想到了他的情况,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