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夫人去。”崔嬷嬷接下话头,慈爱地替程氏理了理发鬓:“他要是笨一点儿,他女儿也不会早早地便死了。”
程氏深以为然:“这话很是。所以说,该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若想要搭上那登天梯子,就得防着脚底下有人抽木头。”
她摇摇头,好似颇为惋惜:“韩老头儿若不贪心咱们伯府的爵位,这事儿也轮不到他女儿头上去。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心太大,他女儿的命却太薄。”
崔嬷嬷也跟着长吁短叹:“夫人这话是正理,守好本份最要紧,贪心万万要不得。只这道理人人都懂,却总有人不肯信,偏要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远的不说,这家里头不就现成的两个?”
听了这话,程氏“噗哧”一声便笑出来,旋即又嗔她:“嬷嬷也真是,刘姨娘也就罢了,那就是个贱婢、烂大街的货色,嬷嬷骂便骂了,谁也不能怎么着。只三丫头却也是我的女儿,嬷嬷可不能这么编排她,她还得嫁人呢。”
崔嬷嬷“唉哟”了一声,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叫你这张老嘴乱说。三姑娘马上就要得一桩好亲事,还是刘姨娘亲为她挑的,三书六礼都走了大半儿,夫人又病得厉害,实是有心无力,却是助不得三姑娘了。”
这话直说得程氏笑个不停,又故意板脸:“嬷嬷可别这么说,三丫头委实可怜见儿的,明年开春儿便要嫁给兴安伯那老瘸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今不当事,只能多给她两抬嫁妆,聊表寸心。”
语罢,主仆二人俱皆笑起来,只觉无比解气。
两个月前,郭凌算计刘姨娘不成,反被对方算计了一回,待见刘姨娘成了府中贵妾,郭凌怕她记仇,遂拼命讨好,恨不能做条巴儿狗,还妄图联合她一起对付程氏。
只可惜,刘姨娘面儿上待郭凌甚好,转过脸来,竟撺掇着兴济伯出面,将郭凌说予了兴安伯做续弦。
那兴安伯就是个老色鬼,前头死过三任正妻,家里头通房一大堆,那府里但凡平头整脸的丫鬟仆妇,俱皆过手,庶子女排了十几号儿。郭凌嫁过去,除了得个伯夫人的名号,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
这等婚事,郭凌哪里肯应?委实哭闹了好几回,只兴济伯铁了心要把她嫁过去,她无法,只得又求到程氏跟前来,程氏只称病,连面儿也没露。
真是笑话,这时候又想起她这个嫡母来了,早干嘛去了?
前头联手刘姨娘、迫得程氏不得不让出部分中馈之事,郭凌忘了,程氏可记着。
这种白眼儿狼,帮她作甚?
足看了一出好戏,只觉可笑。
郭凌最蠢之处,便在于脚跟儿太飘,但凡她认个死理,一条道走到头儿,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三丫头现在还在禁足么?”程氏此时便问。
因郭凌前头闹得太过厉害,兴济伯恼了,遂将她罚去小屋禁足。
这实则还是刘姨娘的手笔,她想是恨透了郭凌,又存心拿她立威,是以出手便不留余地。
崔嬷嬷忙回道:“回夫人的话,三姑娘还没出来呢。”
“哟,这都快十来日了罢?”程氏一挑眉,面上倒有几分不忍:“把人关在那么小的一间屋儿里,好人也要关坏了,三丫头又是个姑娘家,娇娇弱弱的,万一病了可怎么得了?”
第633章 飞镜流霜
“夫人也太心善了,要依老奴说,三姑娘委实该当挨个教训,不值当夫人待她太好。”崔嬷嬷很有些恨恨,语中亦大有不平之意:“况夫人自己也病了好些天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管它作甚?叫她们闹去便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程氏摇头,笑容中似多了些什么:“总归我还是三丫头的母亲。”
崔嬷嬷自来知晓她的路数,见她如此神情,心头一动:“夫人的意思是……”
程氏先不语,眼神微闪地看了一会儿帐顶,方招手儿道:“嬷嬷近前来,我有话要说。”
崔嬷嬷忙凑过去,程氏悄声道:“嬷嬷现就派几个妈妈去,把三丫头给放出来,嬷嬷再亲自去告诉邢多宝家的,叫她如此这般……”
她悄悄说出一大段话来,末了又加重语气:“……这事儿迟不得,嬷嬷马上就去,这也是防着事后万一有人追究,咱们也得有个退身步儿。”
崔嬷嬷又是点头、又是咂嘴:“到底夫人手段高明,老奴这就去办。”
她很快便挑帘出去,不消多时,诸事已谐,便又带着邢多宝家的回来复命。
程氏正命两个小丫头捶腿,见她们来了,便挥退两个丫鬟,问:“都安置好了?”
邢多宝家的看了看崔嬷嬷,见她并无说话之意,便上前两步,低声禀报:“回夫人,都照着夫人的意思做了,人也都安排妥当了。”
“这就好。”程氏舒了口气,转而又叹:“这也是我前头没想清楚,临时起意,所幸没耽误事儿。”
崔嬷嬷此时便凑近来,小声儿地道:“夫人,才老奴从那边儿回来的时候,见杨家的带着几个人去了梨香院,手里捧着好些匣子,瞧着像是衣裳首饰,还有个药罐儿,怕是避子汤。”
长公主送来的三名美姬,如今便住在梨香院,还是刘姨娘叫人归置出来的,那杨家的因巴结上了刘姨娘,才升任了库房管事,如今可是府中新贵。
程氏眉眼不动,神情亦淡:“如今小半个家都归姨娘掌着,她这是要拉帮手呢,顺手再把那避子汤安在我头上。也不过就这些招数罢了。”
“老奴也是这么想着的。”崔嬷嬷附和地道,又悄声问:“可要老奴去那头儿说一声,也免得夫人白担个坏名声。”
“不必了,理这些作甚?”程氏根本不以为意,挥了挥手:“那三个贱婢就是玩意儿,便生下儿女来,也入不了族谱,贱籍哪儿有那么容易改的?”
见她不当回事,崔嬷嬷便按下话头,又说起旁的来:“方才三姑娘直是千恩万谢的,哭得魂儿都快没了。她倒是想着来磕头,只她那样子怕人,直瘦成了一把骨头,立在那里跟个纸人儿也似。老奴怕她吓着谁去,便只说夫人睡下了。三姑娘自己想也有点儿自知之明,便叫老奴转告夫人,说等养好些再给夫人磕头。”
“她这是还想着在我这里找补呢,这得陇望蜀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待到了明日,没准儿她大喜之余,还想着能从我手里退婚呢。”程氏摇头,眼风往西面一扫,不复再言。
崔嬷嬷见状,也就息了话头,再说几句闲话,见程氏现出疲色来,二人忙服侍着她睡下,亦各自回屋安歇。
亥正时分,月亮升得越发地高,清光皎皎、逶迤流泻,整个伯府也似被水洗过,静谧而又安详。
明心拥被坐在榻旁,痴望着那一轮圆白的月,管自想着心事。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细烛,幽光缱绻,那烛火未及之处,便有霜华遍洒,直将人的眉眼也映得通透。
明心仰首望向窗外,被银辉濯洗的脸上,含了一点细微的落寞。
珍珠帘外,飞镜如霜,承着人世间千百年来尘世间的愿望,不知又有多少痴男怨女,正于此时对月相思、凭栏浩叹。
明心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小腹。
罢了,如今的她又有什么不足的?
原本已然被逼至山穷水尽,可到底还是被她扭转了局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明心不仅不曾被踩进泥底,更一跃成为兴济伯府贵妾,腹中还有了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