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业在一边傻乐呵听不出讽刺，杨戬可是听得清楚，登时拍案大怒，一窜老高：“你们人在户部心系天下，怎么还想夺了百姓的耕地圈草场呢？一旦开战没人卖你马倒愿意卖给你粮食了？活了四五十岁就这点见识，看起来陛下确实太过善良，竟然让你们忝居高位，白吃帝京的米！”

那两人看杨戬仿佛冬眠被打扰的母熊一般张牙舞爪，拍案窜起三尺高，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来个泰山压顶，大为惊恐，颤栗不敢言。玉帝劝了半天才让杨戬不骂了，又对二臣子说：“草场重要，耕地也重要。不可毁坏农田，此事不必再议，你们下去吧！”

杨戬顾不得继业还在，嫌弃玉帝：“亲外甥受委屈你还不发火。”玉帝只得给他解释：“自己的外甥，再怎么闹也是自家人。他们是朝臣，为了这点事就发作了，闹得人心不安，不利于稳定。”

杨戬委屈：“那也不能让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欺负你外甥吧？”玉帝忍不住笑道：“我本来打算待会敲打他们几句的，还没等到呢，你先拍桌子了。”

杨戬脸一红，扭头不理他了。

玉帝嘿嘿一笑，给杨戬倒了杯茶，又招手叫继业过来：“这两天大臣们吵得厉害，你知道是在吵什么吗？”“知道，他们要占了百姓的耕地养马，”继业挠挠头，“可是我没懂。”

玉帝便说：“因为郑良田培育出了新粮种，一亩地能多出三斤精粮。所以大臣们觉得不用要那么多耕地了，可以圈一些长草好牧养战马。”

杨戬又转过脸来问继业：“你说，这些地是种粮食好还是放牧好？”杨戬正想借此议题，给继业讲明白为何两派相斗，百姓平白就遭了殃，没想到继业认真想了想：“嗯……我觉得要看这块地适合做什么。郑师傅跟我说过，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拿来种地，好地很少的。那我不明白，适合种粮食的好土地为什么要拿来养杂草呢？用那些不好的地养马不行吗？还有……嗯……要……探问民心所向，嗯嗯，老百姓想种什么，也很重要。”

杨戬忍不住笑了：“好孩子。”又给他纠正错误：“放牧也不是随便一块荒地，有杂草就行。牛羊马吃的草也是专门养出来的。”

“唔唔，原来牧草也算‘粮食’的一种，”继业继续思考，“那就更要看这块地适合种什么了。”

“是的，因地制宜才是良策，”杨戬给继业讲了南山草场的往事，“他们嘴上是为国为民，实际上是为了圈地养自家的牛羊。自由民被他们夺了土地，无处谋生，就只能沦为佃户，给大地主们做工。等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时，这个王朝的气数就尽了。”杨戬慢慢地说：“届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胜者加冕称帝，给大家分一分土地，免几年赋税徭役，博个仁君盛世虚名。日子久了，也忍不住开始享受了，随着需要的钱越来越多，逐渐开始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等到大家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又是一场轮回。”

继业天真地问：“那我们把地都分给那些可怜的佃户，让他们人人都有土地，不好吗？”

杨戬笑道：“那我们拿什么管他们呢？现在，地是我的，我要他们坚持种稻，他们就得按照我的要求种。地上的林木也是我的，我要他们养蚕缫丝，他们就得织出我要的布。该收粮了，凡是我的地，谁也不敢哄抢。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孤儿寡母外来户，抢了我的东西要掉脑袋，所以该收的都能收上来。收齐了，过了秤，验明斤两登记清楚，我再留一部分口粮给他们生活，额外照拂一下老人孩子，谁不说我是大善人？遇到荒年我也不亏待他们，拿出点粮食布匹让他们活下去，我就是菩萨娘娘。可要是把地给了他们，他们就有了‘这地是我自己的财产，不应该被别人安排’的想法，我下命令会很难得到执行。”

继业又迷糊了：“可是，书上说，有恒产者有恒心。地不是他们的，天下怎么会安稳呢？”

杨戬说：“地是他们的，遇到灾年没有能力抵挡，天下一样会乱，还会更乱！我划定耕地，要他们每年坚持耕种粮食，无论粮市涨跌，我都来收，都留给他们能活下去的钱粮，所以荒年我才能有粮赈济。如果按照小民百姓的想法，今年什么挣钱就种什么，那他们只会年年亏。所以我每年收粮，只会按人口留给他们口粮，种子全部在我这收着，来年春天才会把种子耕牛给他们。”

继业说：“我没懂。我听说你夏秋两季收了粮，转运要花一大笔钱，存粮又要花一笔钱，来年放种子还要重复花一次路费。大臣们都不赞成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啊？”

杨戬说：“因为他们存不住粮。租仓库存粮要花钱，卖粮能挣钱，一出一进，对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所以只要有人出个不错的价格，很多人就卖了。哪怕明白道理，可手里没钱的时候，有多少人撑得住呢？为什么杀牛要砍头？自然是因为非如此重刑，不能让人抵挡杀牛吃肉度过寒冬的诱惑。一味指责百姓毫无用处，你得想办法解决他们的困境，他们才不会给你‘添乱’。”

杨戬逐一分析：“收粮的时候我一并把牛牵走。对于佃户来说，冬天养牛的草料不用他们管，来年春耕的种子不用他们操心，我是做好事。对于我来说，也不用担心来年春耕的时候，这帮人告诉我：牛没了，种子没了，全都吃了，只有这条命，你要就拿去。就那一条性命，我就是杀了能有什么用？大坤法律确实杀牛者斩，可你能把所有活不下去的人杀了吗？所以倒不如我一冬花钱养着人养着牛，他们有难处我解决，来年给我好好干活，我依然能当个有粮收的大地主。”

等继业思索明白，杨戬又说：“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做事要从江山社稷考虑，更不能只在一分一厘的银钱上算计。我一年来回三四次运粮卸粮，那些靠着做散工度日的劳力便能有个收入旺季，一年到头省着点花也能活得下去。草料要有人收割，仓库要有人看管，牛羊要有人照料，国内匀不开，就开商队、出海，让闲人们有事做，有钱挣，有好日子过，大坤才能安稳。一穷二白的人有什么可顾虑的？只盯着那点小钱，恨不得苍蝇腿上刮下肉，是最愚蠢的行为！”

彩蛋接正文

【作家想说的话：】

隔壁欢宴已发

彩蛋内容：

慷慨激昂了大半天，杨戬接过玉帝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又一脸慈爱地摸摸外甥的小脑瓜：“懂了没有呀？”

继业撒娇：“还没听懂，还要再摸摸头才能学会。”

杨戬扑哧乐了：“不会就饿肚子哟，香甜的绿豆糕不给你吃哟！”继业拿头拱他：“我才不信！”

玉帝笑道：“鹓扶性子倒好，有点小磋磨自个儿就能排解了。若换了你是我外甥，只怕今天这事就哄不好了。”杨戬白他一眼：“是妃子也哄不好！”

第268章后记-关于角色立场和阶级观念

关于角色立场和阶级观念

1.268章杨戬骂朝臣那段，其实是在写上一世帝戬的分歧和误会产生的重要原因。杨戬觉得你压根不向着我你果然很讨厌我，玉帝的观点则是外甥是自己人，当面教子无所谓，稳住了朝堂才能有机会给你划拉好处。

然后就被人钻空子了。

2.这里杨戬教育继业的话，我认为有必要单独说一下：杨戬的思维三观不代表作者认同他的观点。

杨戬不是共产主义战士，不代表无产阶级利益，他的家庭是军事贵族＋魏晋以前士族门阀的结合体，大坤背景是军事垄断（察举制）＋文人科举。

科举是留给寒门底层的一条希望之路，免得造反，而军事权力被各家牢牢把持着。因为大坤还在初期阶段，战争多，历经五代，但其实每代皇帝都只活了个四十岁左右，玉帝已经算长寿健康了。

古代生产力低下①，就不会三五十年走完别人几百年的路，所以到玉帝才矛盾激化。

护国公府作为军事贵族，出让利益是出让给皇帝，皇权逐渐集中。愿意这么做，也是家国一体思想＋是一家人＋杨戬入宫他的孩子有望称帝多种因素叠加导致的，总之跟咱们小老百姓没啥关系，只是个笼统的“天下苍生”，就像宝莲灯里佛门沉香和天庭对峙时为的那个“三界众生”一样。

杨戬是个封建社会里对百姓比较柔和的统治者。最后他在遥远异国登基也是称帝，建立的依然是封建帝国。他死了，继业的孩子继续当皇帝，管的是家天下。

所以他不会“归权于民”，不涉及任何现代文明民主政治制度，他是个管理方法不残暴的统治者，仅此而已。

3.我回避了科技带来体制改变的事，简单说就是，我回避了中国背景的古代文“一旦进行技术革命，时代车轮就要开到中国近代史”的写作倾向。

大坤灭亡之后，下一个依然是封建王朝。

杨戬自始至终是封建统治者温和牧民，英明包容，愿意听建议那种。

因为长大之后，我推翻了我小时候坚信不疑的一些观点，觉得科技改变不了啥内核。发达的科技如果落在封建势力手里，只会变成更便捷的愚民术、更高效的枷锁，学医改变不了的，科技也改变不了。

香港很发达，可香港结婚新娘竟然挂金猪牌还觉得挺美，看港澳“豪门八卦”经常让我产生今夕何夕的疑惑，那些因为一个“终究只有她冠夫姓”“只有她有资格进祖坟”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人也让我无法理解，扶持一个渣男最后自己惨死孩子惨死，死了还要冠上这个男人的姓有什么好感动的？

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在我看来现实和海棠市恰好相反。在海棠，性癖尽情蹦迪发泄，但很多文点开作者会说现实里遇到这样手法是pua，记得跑路记得报警不要以为这是爱。渣攻火葬场，大家拍手叫好没人觉得受该原谅他。

现实里却是对性讳莫如深，性压抑后带来的扭曲变态被包装成爱。囚禁说成保护，打压说成帮助，被逼疯的公主被观众说作精，甚至扣上“就是你夜叩宫门才有了大送灭国”的帽子。我做个分析剧情的视频能被骂生不出孩子的老处女没有男人要，我说杨戬不该带走小玉会被质问“让你单身养孩子你觉得合适吗”。种种怪现象总是让我怀疑我是在21世纪吗？我是在搞神话剧吗？我搞的是日天日地爱亲人的杨戬不是什么封建腐朽老僵尸吧？

经济科技对文化有推动有助力，但我觉得经济和科技不会必定带来革新。裹着各种画皮的娘道剧群魔乱舞，抗日剧都敢让男共产党歧视女同志，除了电视开机越来越复杂、超前点播越来越无耻、插广告越来越智能之外，我没看出科技带来了什么耳目一新的东西，反倒把旧有的好东西丢光了。

写科幻小说写到全中国人尽皆知的男人，会提出如果人类将面临巨大灾难，我们应该尝试运用某种芯片来控制人的思想，从而更有效组织起来。甚至能提出这样的辩论：如果世界末日，只剩下他、江晓原和现场一个美女主持。三个人携带着人类文明的一切，只有两人吃了她，才能让人类生存下去，吃不吃。

而且他给的结论是吃掉。

就仿佛他和男教授能造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