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看起来太好欺负了,不欺负你欺负谁?”
那时候他才知道,在郦国,弱小就会捱打,他能安稳活到如今,是佛祖庇佑,现在还俗了,佛祖的庇佑就不在了。
一直到天亮,那些人才放过他的妻子,他腿软着出了房门,外面,父亲横死在院子里,母亲被捆缚在石磨上,也没有逃脱被人凌辱的命运,其他家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
母亲哭道:“让他别露富,他偏不听,硬要给你大办酒席,不知道亲朋好友才是最见不得咱们好的人嘛!”
母亲骂的是他死去的父亲,那之后,母亲便离开了这个家,其他活下来的兄弟姐妹也都选择去各奔前程,他的妻子也走了,他以为她是要回娘家,谁知道她一出门便跳了河。
那一天,脑海中所有的佛经都压抑不住他心中的怒气,他无比地想要报仇,可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他又不得不放弃。
他无比地痛恨起自己的弱小无能,他想,要是他强壮一些,凶狠一些,那些人是不是就不敢这么做了?
他跪地向佛祖祈求能够变强,能够亲手手刃仇人,就在这一日一日的祈求当中,他得到了一块无相佛佛牌,拥有了复制别人本事的能力。
他第一个杀的便是当日送他回房的堂哥。
与他的瘦小不同,堂哥生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里蕴含着十足的力量。他至今还记得堂哥被他一拳揍倒时的惊悚表情。
他一拳接着一拳砸下,拳头打裂了堂哥的眼眶,打破了堂哥的嘴角,打飞了堂哥的门牙,打歪了堂哥的下巴,他连日来的憋屈与窝火才算消解,心里只剩下兴奋和痛快,他才知道,原来施暴的感觉竟这么好,难怪堂哥他们喜欢欺负人。
他将那天来参加婚宴的人挨个弄死,用着他们自己最熟悉的招式,将他们折磨致死。
此后,他狠辣的名声也传开了,有老板上门来请他做事,他没有答应,而是立志于要将郦国打造成真正的佛国,所有反对的人都会遭到他的毒手。
所有人都被他骗过了,连他自己也是,一直到他真的坐上王位,有机会将郦国打造成佛国的时候,他才无法再自欺欺人,打造佛国从来只是他放肆杀戮的幌子,他和其他人一样,信佛是为了没有负担的杀生。
他早已经迷上了揍倒那些比他高比他壮人的美妙感觉,迷上了用暴力让人臣服的美好滋味。
“那后来你又是因为什么出家的?”
“我也曾尝试过克制自己的暴虐的欲望,尝试过将郦国变好。我在身上纹上观音像,让人给我下降头,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是无用,直到沙老板出现,听了他的故事,我才确认暴力和赌博一样,是会让人上瘾的,而无相佛佛牌,让我更加容易受到身边人的影响,我便想,无相佛佛牌可以让我获得其他人的本事,可不可以让我获得佛祖的本事呢?若是能获得佛祖的博爱与仁慈,我是不是就能够摆脱成瘾的暴力呢?”
藏结法师这个想法还挺有趣的,楚弦月不禁追问:“能够获得吗?”
藏结法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佛本无相,以众生相为相。人们拜佛,不论是祈求平安还是富贵,都是在拜自己的欲望,我用佛牌从佛那儿获得到的,全是自己的欲望。佛救不了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瘾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楚弦月对他这个想法很是赞同,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所谓的自救就是舍弃王权出家,然后苦修。
他如果真的做到了,沙老板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又怎么会每逢初一十五,特意抽空来这里布施呢?
他这个做法仍像是在借佛欺人。
藏结法师身上的血液流失地有点多,说话声越来越弱,他说:“知道怎么救自己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暴力会让人上瘾,权利也会让人上瘾。”
在他暴虐杀人的那些年,他想将郦国打造成真正佛国的话语在坊间传遍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虔诚的佛教徒,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郦国变得更好,因此,他收获了一波同样信佛的教众。
他们没有捱过他的拳头,却比那些捱过他拳头的人更加臣服于他,他们把他当做佛祖的化身,敬畏又信赖,如果被他们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他其实和沙老板这种人渣没什么不同,他们对他的信赖和敬畏必定不会再有,也不会再臣服于他。
于是,在明知道错误的情况下,他选择一错再错,继续用佛祖来遮掩自己丑恶的行径。
他将王位传给儿子,自己出家做了和尚,彻底垄断了郦国的王权和神权,将郦国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甚至所思所想都操控在自己的手中。
藏结法师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从那时候起,我就是郦国的佛祖!佛国该是什么样,我说了算!”
楚弦月明白了,藏结法师口中的“真正的佛国”不是基于百姓说的,而是基于他自己说的,于他来说,被他一手掌控的郦国,就是真正的佛国,而他就是这儿的佛。
藏结法师点头承认了,此佛国非彼佛国。
楚弦月笑了,“一个连自己欲望都控制不了的人,竟然还妄想做佛。”
人们拜佛是在拜自己的欲望,尊敬和尚却是因为和尚能够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清心寡欲,苦修身心,人们其实都知道佛是什么样子,好人是什么样子,只不过他们都被欲望所裹挟着,没有正确的约束和限制,就算是心中有佛,也还是会堕落成魔。
人们拥护藏结法师,其实还是希望能够变好的,只可惜藏结法师也只是个俗人,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藏结法师也做不到,他们所有人都在掩耳盗铃,假装自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假装自己是个还有良知的好人。
楚弦月没办法帮他们将这一切变好,只能戳穿藏结法师的谎言,其余的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郦国所有人都在等着藏结法师胜利归来,官府也派了人在森林边缘守着,只等藏结法师出来,就立马开始庆祝,更有赌徒就地开盘,赌藏结法师抓捕楚弦月他们需要几天。
当他们看见藏结法师被鹤龄提溜着出来时,所有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敢相信战无不胜的藏结法师也会有惨败的一天,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一直信赖崇敬的藏结法师,竟然在欺骗他们。
大家都不相信,让藏结法师给他们个解释,趁着场面混乱之时,鹤龄带着楚弦月离开了郦国,回到了西漠岭。
“八块了。”楚弦月开心说道。
鹤龄点点头,眼里有一瞬落寞,若有可能,他希望能与楚弦月一辈子就这样相依为命。
楚弦月并没有察觉鹤龄的不对,回到自己的世界当中才发现他们当时逃跑的太急,行李什么的全都留在了客栈里,除了两袋子金瓜子,金豆子鹤龄随身带着,其他的东西全都没了,包括用来召唤玉枝和陆修的线香。
身上的衣裳也早就在林子里奔逃的时候被树叶枝条给划破了,脏兮兮地,也没机会换,原以为回来就好了,结果却是忘了家里这边妖魔当道,根本就买不着衣裳。
“咱们还是赶紧去往下一个地方吧。”楚弦月与鹤龄商量着,阴沉的天气看起来马上要有一场大雨。
“公主没有什么上瘾的事情吗?”鹤龄突然问楚弦月。
楚弦月有些纳闷,这问题,藏结法师不是早就问过她了吗?他怎么又问一遍?
楚弦月还是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有什么上瘾的事情,然后问他:“难道你有?”
想到藏结法师说暴力上瘾,莫不是他也对暴力上瘾?
他每次动手的时候,总是血腥地紧。
楚弦月默默在心里猜着,并没有问出来,就听鹤龄说道:“我对你上瘾。”
楚弦月一愣,随即红了脸,“大,大白天的,瞎说什么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