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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处传来“吱呀”的响动,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已是放轻了,只是踩在木质的地面,仍有细微的声音,那声音从明间往寝屋来,越来越近。

傅彦泽没说话,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感到不快。

果然,还是有求于他,才会有今晚这一遭。

来人是茯苓,她手里捧着一只托盘,盘里盛的是她才买回来的两块胡饼和六枚毕罗,在暖黄灯光下,还闪着一层诱人的油光。

“娘子要的点心,”她笑着将瓷盘与两副竹箸搁到案上,“方才有些凉了,奴婢又到膳房去热了热,眼下还烫着,娘子小心些。”

说完,便退了下去。

云英看到点心,双眼发亮,也不急着继续方才的话,而是伸手举箸,夹起一枚毕罗。

应当是这家铺子独创的做法,卷成半截食指大小的毕罗,同外头常见的毕罗截然不同,外头裹的是洁白的面皮,未经油炸,似乎只是刷了一层薄油,在笼屉中蒸了一蒸,虽泛着油润的光泽,看起来却并不觉腻。

那白润的一截,被细箸夹着,小心送入微张的粉色樱唇中,却并未完全塞进去,仍留了小半在外,那两片粉色的湿润的唇瓣就已裹了上来,软软地贴住毕罗洁白的面皮。

粉与白相映,交接的那一瞬,被遮挡住的整齐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下,将毕罗自中间一分为二,半截彻底埋入湿润的口中,余下半截则仍被夹着,悬在半空中,等待着下一次被含入口中的机会。

那两片樱色的唇,原本只是湿润的,像吸饱了水的衣裳,丰沛而饱满,被那洁白的面皮擦过后,正中留下两抹透明的油渍原本的唇色未被掩住,只在灯下添了一层夺目的光泽。

傅彦泽看得神思不属,原本一本正经搁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为何,已悄然收紧。

云英目光流转,举箸的手顿了顿,在他的视线里,放慢动作,将那剩下的半截毕罗缓缓送入口中,再细细咀嚼,直到完整地吞咽下去。

“大人,”比方才又亮了几分的唇瓣张合不定,“瞧什么呢?”

傅彦泽猛然回神,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艰难地移开视线,说:“娘子在宫中没有吃饱吗?”

云英摇头,笑道:“没有,我近来稍有害喜,在宫中实在不敢多吃,否则,被夫人们瞧出来就不好了。”

那些妇人中,有不少都是生养过的,她稍有破绽,定会被发现,只好多克制些,好在,少吃几口,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为了保持身型轻盈而有意克制,并未起疑。

她说着,又夹起一枚毕罗,想了想,却送到另一只小碟中:“大人也尝一尝,这一家的毕罗,在京中也算一绝,今日茯苓运气好,这么晚过去,竟也买到了。”

傅彦泽看着面前多出来的一副箸,知道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没什么好推辞的,只是想起她方才夹起这毕罗时,用的是她自己的那副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他沉默地举箸品尝,细细咀嚼,也不知是不是早已感到麻木的缘故,根本尝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

“多谢。”他干巴巴地说完,看着她颇有兴致地又一连吃了三枚毕罗并半块羊肉胡饼,自己则再没动过筷。

云英也不劝食,自己吃饱了,便轻声唤茯苓送了竹盐水进来漱口,再将桌案收拾好出去。

傅彦泽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动作,终于在茯苓再次退下后,忍不住问:“娘子到底还要我做什么?”

云英吃得饱了,原本十分平坦的小腹终于微有凸起,掩在轻薄的纱衣下,颇有了半分孕味,脸庞也因此更有血色,在灯下如盛放的富贵之花,娇嫩欲滴。

她笑着看向他,轻声道:“我想请大人替我给吴王递个信。”

傅彦泽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

“你”他瞪着她,提声想喝斥,刚出口一个字,想起另一边的寝屋里,阿猊还在酣睡,只好又压低声下去,“你怎能如此荒唐!”

云英被他吓了一跳,一手压在胸口起伏处,轻轻拍了拍,说:“大人此话何意?”

傅彦泽脸涨得通红,不知她怎么还能这般明知故问她腹中怀着太子的孩子,又私下同他在闺房相见,如今,还要他替她给另一个男人传信,世上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除了“水性杨花”,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词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

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愿承认,自己在其中,也早已模糊了初衷,怀着不该有的私心。

“眼下东宫查得这样紧,”他只好绞尽脑汁,想出个理由,“怎可如此冒险!万一被发现,谁也躲不过!”

不光是他要被连累,便是她,依靠腹中的孩子,也不见得能安然无虞。

“娘子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该谨慎些,莫再做这样荒唐的事!”他说得苦口婆心,因为表情太过严肃,满腔的情绪又无法通过话音发泄出来,非得压低了说,连眼眶都憋得红了。

云英眨眼看着他,慢慢叹了口气。

“大人说得不错,可我这样做,也正是为了腹中孩子的将来考虑。”在傅彦泽满脸不相信的表情下,她轻声问,“大人当真觉得眼下大局已定,太子便是最后的赢家?”

傅彦泽表情一僵,没有回答,心底却有个声音悄悄说:还不一定。

“总有个你死我活,只是还没到时机,”云英靠近一分,跪坐在榻上,双手支在身前,上身前倾,在离他耳畔两三寸的地方轻声道,“要等到”

后面的话,傅彦泽迅速接上了。

“驭龙宾天之时。”

短短六个字,他将声音压到低得不能再低,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太子和吴王之间,总有一个要死。

“傅大人,”云英知道他很聪明,一定什么都明白,“我只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难道你不想吗?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你的才华,只有一步步走实在朝中的路,像齐侍中那样,屹立三朝不倒,才能实现、施展啊。”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又前倾了少许,与他耳畔的距离缩短了一般,一缕缕湿润的热气已萦绕至他的耳廓,一字一句有了意识,直钻入他的耳中,朝着心头袭去。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身体像被一把无形的刀从中劈成两半,半边被烈火灼烧着,完全僵住,除了她周身散发的热度和幽香,再感受不到其他,另一半则被不间断地泼着冷水,让他不得不冷静地思考她说的话。

太有诱惑力了,不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话。

额角有细汗渗出,一根葱尖似的食指轻轻拂过,激得他后背一麻,飞快地攥住她的手。

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人,可话到嘴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