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磨蹭半天,等饶絮真下定决心起身又是两刻种之后了,她推了把游满,打着哈欠含糊道:“一会儿把板车洗一下,家里的腊肉吃食什么,也给外婆他们拿些回去。”

她有三个舅舅舅妈,加上表兄弟表姐妹,听外公说大表哥二表哥也成婚生了孩子,起码有二十来人住一起,若是不带点东西回去,只怕有得说嘴,还不如直接堵上。

游满拿起外衣给她穿上,“知道,家里好像还剩了几尺布,也给包上?”

饶絮眨了眨眼,摇摇头,“吃食都是一锅煮一锅吃,再怎么样外婆他们也能尝到一口,若是别的只怕刚拿回去就没了,他们老人家也不愿意和孙子孙女抢东西。”

游满一想也是,从他旁听来的消息,冯家人丁兴旺,饶游两家加起来估计都比不过,这还没算嫁出去的姑奶奶,二三十个人住在一起,心地再好时间久了也容易有嫌隙,何况那几个舅舅从前就不大喜欢冯竹婶子,对饶絮更是连面子情都薄。

两人一通收拾来到新房这边,江氏和冯老头早早就起来在厨房烧水,因为不熟悉所以没敢动厨房里的米菜,而且他们多少也在意游满的态度,虽然饶絮话说得好,但唯有亲眼见过他们才肯相信。

扶着两人在院坝里坐下,饶絮切菜,游满淘米,值得一说的是在过去一年里游满每天看着饶絮做饭炒菜,加上时不时帮倒忙的存在,终于偷师到一二分本事,做出来的饭菜不至于像刚开始那样连自己都食难下咽了。

冯老头看着游满在厨房里四处打转,手里就没闲下来过,嘶了声就要开口,结果立马被熟知他秉性的江氏给拦了下来。

“我昨儿同你说的话你忘了?老了老了就别插手小辈的事,且由他们自己过吧,你做得了一时的主难不成还能做一世的主?”江氏见游满在灶房里做事,饶絮脸上也不曾露出吃惊的神色来,便知道这是他们夫妻相处之道,他们自己摸索出来的路,何必要听别人的经验大道理。

吃过早食,饶絮拉着江氏还欲再留他们住几日,但两人都还惦记着家里,而且他们还打算回去算账,只道过几日有了闲暇再来。

游满把打包好的东西放上板车,喂了草料和清水给驴子,又去李家喊来李香柳陪着饶絮,这才带着二老赶着车往红叶村过去。

路途遥远,三人都分外陌生,话也说不到一处去,江氏想了又想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了几句饶絮这两年的情形,游满赶着驴挑拣着回了几句,然而仅是这几句也可以窥见其中许多的不如意和艰难。

老两口理亏,后半截路半个字没问,只顾着默默泣泪了,游满听着啜泣声也觉得浑身不舒坦,他的确是有些不满冯家人的做法,也为饶絮那几年感到心疼,但绝不是想要他们为此难过痛哭,毕竟他们也算是饶絮仅剩,也是唯一还在意的亲人了。

气氛凝滞,前后仿佛两个天地,一路默默无言到了红叶村冯家。

“老大,你去村头看看,你爷奶回来了没?”冯家大舅是个四十来岁的敦厚男人,他一大早就坐在院子里编草鞋和蓑衣,眼睛偶尔望一望门口,直到太阳升到半空才终于忍不住朝屋里喊人。

大舅妈高氏端着喂鸡鸭的碗从后院里绕出来,“去什么去,他们既然要去看那克亲的丫头,半点没顾忌到我们,那干脆就别回来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爹娘,你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

“我的话怎么了?二弟妹,你来评评理,我说的话哪里有错?大虎二牛都还小,还有三弟家里刚出生的小柱子,谁经得住克?她爹她娘都没了,要是爹娘惹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回来,家里谁受得住?”

二舅妈钟氏从屋里出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却明显也是站在高氏这头的。

高氏横了冯大舅一眼,“你要是真不怕,这几年怎么不见你过去看看你的好外甥女?连带着老大老二他们过去,你不是也让他们小心些别靠近,免得沾了晦气,自己怕得很,说我的时候倒是声音大!”

“好啊你们!”

冯老头一脚踹开半敞的木门,手里的拐杖指着冯大舅和两个舅母,火冒三丈:“原来这些年你们竟是合起伙来骗我们两个老的,再怎么样絮丫头身上也流着一半冯家的血,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居然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小姑娘受欺负,亏她还叫你们一声舅舅舅妈,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江氏站在旁边也怒火中烧,纵使在云山村猜到一丁半点其中的蹊跷,却也没有亲耳听见这些话来得打击大。

她和老头子一辈子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她的竹娘从前还总觉得委屈了几个兄嫂,竟是养出了一窝白眼狼不成?

“好,好,好,好得很!”江氏恨恨杵着拐杖,“老的混账,小的也混账,竟没有一个好的,最大的混账就是我和老头子,否则何至于有你们!”

冯大舅看着突然出现的父母愕然,大舅母高氏和二舅母钟氏也目瞪口呆,屋里待着说话休息的二舅三舅,连几个小辈也闻声纷纷跑出来,听见这几声控诉都心虚得不敢说话。

第101章 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游满站在门口看好戏,只见江氏和冯老头颇有些以一敌百的架势,骂得冯家人狗血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推门而入,看见这副情景忙去阻拦说好话求饶,游满能清楚看见这个男人出现的时候,江氏等人的脸上都要缓和平静许多。

“老大,我让你去云山村看你表妹,你究竟有没有去?”

冯家老大面露尴尬,摸了摸鼻子先是看向自家爹娘,又看了眼怒火中烧的爷奶,“我,我原本是想去的,但是刚巧遇见饶家人了,他们不让,所以我没见到表妹。”

江氏看着这个她素来喜爱的大孙子面露失望,“你五姑姑从前多疼你啊,每次回来都要给你带吃食,他们一走你居然连亲表妹都没去看过一眼,你还有没有良心?”

冯老头也连连叹气,说不出半个字来。

高氏却不愿意她大儿子受到这番质问,真要说起来,家里这群人谁又是干净的,便是他们两个老的,也只嘴上说说,谁真的去云山村看过饶絮一眼?

“娘,你也别说五妹了,当初她身子骨不好,家里谁不是捧着护着生怕哪里冲撞到她了,我们家三丫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五妹呢?长到十一二岁也没拈过针拿过线,她出嫁你们也仔细预备了一副嫁妆,哪里亏待她了?”

高氏刚嫁进来冯家的时候,冯竹年纪还小,姑嫂正经相处过一段时间,因着冯竹身体不好,她这个做嫂子的凡事也须得让着避着,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至于五妹带回来那些吃的,家里哪个孩子没吃过?怎么就是给我们家老大带的?就算老大做得不对,但那也是事出有因,饶絮克亲的命格都传遍了,她爹娘先后三个月里都没了,谁听了不害怕,谁还敢亲近她,要不是我们不同意,娘你只怕都把人带回来养了,到时候我们一家老小都没了,只剩下她一个,娘你难道就满意了?”

高氏说得振振有词,毫不心虚。江氏被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哀叹,她再看旁边站着的几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心不由得彻底凉了下来。

她和老头子辛辛苦苦半辈子,居然就拉扯大了这么一群人。

游满起先还听得有趣,越到后面脸色就越难看,自家人吵架也就算了,三句不离饶家传出来的离谱命格之说是怎么回事?想着法儿把脏水往饶絮身上倒,他们心里才算太平?

一掌拍开本就敞着的大门,游满黑着脸气势汹汹地迈进院里。

“你,你是谁?闯进我家来干什么?”钟氏惊愕道,“老大老二,快将这人赶出去!”

游满单手拦住上前推搡的冯家老大,只是稍微用力就把人推了个倒仰,他皱着眉看了眼方才还滔滔不绝眼下却好像被抓住了鸡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的高氏,到底顾念对方是饶絮的舅母没动手,只是把再次扑过来想要抓住他的冯家老大老二各踹了一脚。

“游,游满――”江氏伸着手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结结巴巴道:“这,他们,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我不打人,外婆你放心。”游满当没看见倒在地上的冯家人,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按理来说我不该管,但大舅妈三句不离阿絮的命格,我听不下去!阿絮要真是像大舅妈说的那样,那头一个没命的就是饶家人,偏生饶家人现在也还活蹦乱跳的整天惹事,而我们家阿絮却因为这个吃了许多苦,哪有这样损己利人的克亲命?”

高氏扶着儿子从地上起身,听眼前这个壮汉一口一个阿絮,很快就反应过来,面上薄怒,“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但凡去打听打听,谁不说她的命不好,我看从她娘开始命就不行,才连带着牵连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高水芸!”冯老头和冯家大舅怒目而视,冯大舅冲过来拽着高氏的手就要骂人,冯老头左右看看,抄起手里的拐杖径直往冯大舅身上打,“你个混账,枉你活了四十几年,连自己的媳妇儿都管不了,任由她诋毁斥骂亲妹子,你说你妹子究竟哪点对不起你,阿絮又哪处不好,叫你们满口喷粪至此!”

“爹,爹,疼啊!”冯大舅没防备,棍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硬生生挨了三杖后才急忙躲开,边跑边求饶。

冯家这边一院子的热闹,游满还夹在其中添油加醋,简直是扇阴风点鬼火的一把好手,也不知从哪儿学的招数,引得周围邻居都纷纷出来看戏。

饶絮全然不知游满在给自己主持公道,她在家里洗了脏衣裳,又把切好的萝卜条和笋子拿出来晒干,等忙完后又提着篮子和李香柳去后山摘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