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满看了眼饶絮,见她没说什么就伸手接过。
常老爷仿佛这才注意到他似的,“这是饶娘子的夫婿吧?”
饶絮心里微动,“是,镇上距离家中有些距离,又恰好是冬日路上不便,所以他特地来接送我。”
常老爷点点头没说什么,又就着饶絮做的菜浅谈了两句,随后就和常夫人又去前边待客说话了。
拿到了工钱饶絮也不久留,在采绿的陪同下离开了常家,二人商量了片刻,准备趁着时辰还不算晚,顺路去瞧瞧朱薇娘。
然而刚到她和李邦租的宅子,就见朱薇娘坐在院子里掉泪,李邦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的哄人,然而并不起什么作用,关伯母也坐在凳上垂首叹息。
饶絮心中暗暗纳罕,看模样也不像是李邦犯错,否则依朱薇娘的脾气,早抱着肚子回了娘家,哪里还会在这里听他结结巴巴说话,但要不是李邦的问题,朱薇娘生产在即怎么会这么难过,而且连关伯母都暗暗伤怀。
“伯母,薇娘,这是怎么了?”
关氏听见声音抬头,擦了擦泪,“是絮娘和满小子啊,快进来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朱薇娘两只眼睛都红成了兔子眼,见到饶絮过来反而哭得更加伤心,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李邦恨不得跪在她身前拿双手去接,嘴里还不住念叨“别哭了,说不准她往后日子就会好过的”,“你也要想想孩子和身体吧,万一哭坏了怎么办”等等。
游满也好奇起来,拍了下李邦肩膀示意,“让她们聊聊吧,姑娘家好说话些,你同我出去,说说怎么回事?”
李邦急得挠头,见饶絮坐在他媳妇儿旁边,朱薇娘小鸟依人的自动靠在她肩上,半点没注意到自己,顶着个鸡窝头泄气的和游满走到门外。
饶絮摸出张帕子给朱薇娘抹泪,轻声道:“怎么了,眼睛都哭肿了,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还是孩子闹你了?”
“都不是。”朱薇娘抽噎了下,“阿絮你还记得春儿吗,董家的春儿。”
饶絮还有些印象,今年初她刚开始接席面的时候,朱薇娘她娘家所在的杏花巷有两家都请过她,其中一家就是董家,给刚出生的儿子办满月酒,当时最大的董春儿还带着两个妹妹在厨房帮忙。
“就是她,昨天我娘找人给我带话说买了些红糖,让我得空了去拿些回来泡水喝,今天上午我和婆婆过去,谁知道刚走到巷子口就见春儿被人拉着往外走,她哭得可怜,满脸都是泪,嘴里还喊着爹娘。”
饶絮拧眉。
“我见了于心不忍就拦了下,谁知道那人说董家夫妻俩已经把春儿卖给他们了!”
关氏端着水出来递给饶絮,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小姑娘长得也好,听说过了年就十四岁了,哪怕再养一年给说个人家嫁出去呢?非要卖出去为奴为婢,也不知道当爹娘的是怎么想的。”
朱薇娘气愤道:“听我娘说董家那小儿子出生后,高大娘就看不惯家里三个姑娘,每天念叨花销太多养不起,今年夏天的时候孩子又生了两回病,高大娘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还特地去算了命,回来就说春儿克弟弟,都是她招来的病气,一直想把春儿送出去,但家里亲戚谁愿意养?自己家都吃不饱饭。”
“拖久了入了冬天那小儿子又有些病怏怏的,高大娘就满心觉得是春儿的错,每天不是打就是骂,最后还找来人牙子把人卖了五贯钱,春儿整日哭整日求都改变不了她的主意,余氏倒是也跟着哭了两场,然而转眼就又顾着她儿子了,至于董木匠就完全没在意过这个女儿。”
她自从怀了孕后就见不得孩子可怜,尤其还是因为父母没良心造成的,说着又掩面啜泣起来,“好歹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巷子里的人看见春儿那样子都不忍心,只有他们一家黑心烂肺,铁了心要把春儿卖掉。”
关氏也长叹道:“明明再养个两年送出门也行,哪怕每月给几文钱养在亲戚家呢,春儿那姑娘我见过一次,每天忙里忙外还总是带笑,还能照看好两个妹妹,多懂事的女孩,偏生她家信什么姐弟相克,也不让亲戚养,就非得卖出去。”
饶絮也听红了眼眶,她顺了顺朱薇娘的后背,安抚道:“董家有说要把春儿卖到哪里去吗?”
“左不过是去富户乡绅家里当下人罢了,要是寻常自己找份工还好,等过个三五年就能出来,现在她直接被卖给牙行,再经牙行把她送去招工的人家,就算日后不再那地方做工了,人也是被牙行拿着身契的,这辈子都难解脱。”
这就是所谓活契和死契的区别了,活契是自身和雇主家里签订契约,时间有长至三五年,也有短至一年半载的,每月有工钱也能回家走动,就是不容易受主家看重信任;至于死契,那就是卖身了,有工钱但是没有人身自由,父母亲人也全然和自己无关,日后主家随意指配婚事,生了孩子就是家生子,可谓世世代代的奴婢。
饶絮听后只觉得心惊,这算什么呢?村里饶家想通过婚事来支配家里的女孩,以此来卖个高价,只是好歹还蒙了一层遮羞布;而镇上董家则是脸面都不要了,重男轻女,听信什么姐弟相克,固执的要把女孩卖出去好消灾解厄。
屋外游满也从李邦那里听到了这些,他即使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也从未想过世上原来还有此等厚颜无耻的父母,杨翠芹亏待折磨他,那是因为他非杨氏的亲生子,所以比起杨氏他更恨游大胜,杨氏再不是东西对自己的儿女总还是好的。
李邦也没辙,“我媳妇儿原本想把春儿带回来,董家既然不想养,那我们接过来也行,一两年的工夫而已,春儿懂事又能干活,哪怕送回村子里帮忙呢,左不过几口饭菜,我们家勉强也能负担起。但董家不肯松口,说他们养了春儿十几年,要想带回来就得给他们五贯钱,当做养她的花费。”
别说李邦拿不出五贯,就算拿得出,这钱也不能随便拿出来,否则日后岂不是要被这家狗皮膏药赖上?都能做出卖女儿的事谁敢赌董家人会有良心,谁又能保证日后董春儿真能和父母一刀两断再没瓜葛。
“那董家另外两个女儿呢?”饶絮和游满同时发问。
朱薇娘摇头,“小秋才五岁,至于夏夏,”她冷笑一声,“董家的根儿还要指着夏夏带,应该也还能过两年安稳日子。”
饶絮哑口无言,还有两年日子好过,两年之后董夏夏十二三岁,难道又要走上董春儿的老路?
从朱薇娘家的巷子离开后,饶絮这么问游满,游满也一时无话。这世道未成婚时父母拥有对儿女的支配权,成婚后还有丈夫的管束,而像董春儿这般被爹娘卖了,去官府报官也管不了,更别说看不下去的旁人,全看做父母的有没有良心罢了。
第88章 又一年
常家的宴席结束后,接下来的一个月中饶絮又在附近村子里接了几次席面,做菜的手艺越发娴熟,游满也在奔波卖肉的同时给接了好几笔杀猪的单子,两个人各忙各的,既辛苦又觉得日子有奔头。
值得一提的是,腊月十五的早晨,朱薇娘在阵痛中诞下一个五斤四两重的女儿,饶絮他们过了三天后收到李邦送来的消息和红鸡蛋,也十分高兴,还特地和李香柳约着去镇上看望了朱薇娘。
彼时朱薇娘额头上带着抹额,神情虽有些疲累,但目光落在身旁厚襁褓上的时候又格外温柔,散发着母亲所独有的温情。屋内炭火生得旺,门窗也大多关着,饶絮和李香柳怕身上的寒气过给她们母女,烤暖后也只站得远远的踮着脚看了眼,婴儿红彤彤皱巴巴的,小拳头紧紧握着,闭着眼睡觉。
“原来刚出生的孩子是这副模样,一点没有嫂子你好看。”李香柳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捂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子你别误会!”
朱薇娘笑着让她们坐,“别说香柳你这么觉得,她刚出生的时候比现在还丑些,我看着她差点就哭了,最后还是稳婆说出生的时候越丑,长大就出落得越好,我娘和婆婆也这么说,我才勉强接受的。”
“是这样吗?”李香柳疑惑地看向饶絮,饶絮噗嗤一笑,双手摊开很是无奈,“我又还没生过孩子,我怎么知道,你不如回去问问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她们说的总不会有假。”
朱薇娘也忍不住笑意,“等来年你大嫂生了小侄子,你估计就知道了。”
关氏敲门端来熬煮了两个时辰的鸡汤,满面笑容的看了眼孙女,又看向饶絮,“絮娘,满小子那里还有剩的新鲜猪蹄吗?要是有,我买几个。”
“刚巧他昨天给村里人杀猪收了几个猪蹄,明天还有一场,约莫能有七八个,伯母紧着要的话,后日我就送来?”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絮娘,伯母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按着卖价来,我这就去给你拿钱。”关氏欣喜道,朱薇娘平素怕吃胖不肯多用油腻的吃食,怀孕增加的那些重量全给孩子了,如今孩子顺利出生但她自个儿却奶水不足,关氏愁得不行,想做猪蹄炖黄豆汤给她下奶,但逢着过年,集市那边的猪蹄根本赶不上趟。
到底是刚生产不久身子还有些不足,喝过鸡汤后朱薇娘就有些乏意,她俩不好继续打搅,将提来的鸡蛋和砂糖留下就回了。
回去的路上李香柳就有些支支吾吾,吭哧半天才拽着饶絮的袖子小声道:“阿絮,话说你当初是怎么决定嫁给游二哥的啊?”
饶絮抬手摸摸她额头也不见发热,“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当初那不是没得选择吗,你也亲眼看见了,我再留在饶家,嫁去胡家那边倒霉的就是我了。”
“就是,就是――”李香柳扭捏起来。
“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