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絮却没像田桂花想的那般痛哭出声,她走出李家冲到后山爹娘坟前,摸了摸脸颊,没有一滴眼泪。那天在饶家门口听见刘秋桂和饶春妞那番话时,就是她为饶家留的最后一次眼泪了,胡家这门亲事她也早就有所防备,所以并不是很出乎意料。
她在墓前挖出一个破破烂烂满是泥土的荷包,从里面倒出碎银铜板来数了数,摸出大约两百文放进腰间,又抬眼看了看周围,才小心翼翼重新埋进去,又捧来几把土洒在上面,确保看不出痕迹后起身下山。
游满扛着两捆柴下山,琢磨着以后该做个什么营生,他如今除了服兵役时候攒的几贯钱和分家得的几亩地外,算是身无分文,而且口粮他也只要了两个月的,到时候吃完了还得花银子买,要是没个进项,只怕过了冬天就得饿死。
他也不会什么手艺,以前在家的时候不是在地里挥锄头就是在山上使柴刀,服兵役的时候忙着训练和活命,二十来岁的汉子除了一身力气,再没别的优点。就这也有个坏处,饭量大,寻常人吃一天的饭食,他一顿就能吃完,攒不下来半点东西。
他咬着嘴里的草根在树林里四处瞟,希冀这里能突然蹦出来一只笨兔子或者野鸡,他以前听同帐篷的战友说过,他们那边的山林有很多小兽,村里还有猎户以此为生,即便是小孩子偶尔也能摸到野鸡蛋开开荤,可把当时的游满馋坏了。
可惜他们云山村大山倒是挺多,连成一条线望不到边,令人望而生畏,就是没看见过什么野猪兔子的踪迹,春夏运气好倒是能看见几只麻雀,但很快也被村里小孩用弹弓打了回去添肉,哪里能轮到他秋冬季来捡漏。
游满失望摇头,又想起上回去集市买的两条猪肉,割了半条送给村长,另外那半条他当天回来就给做了,可惜厨艺不好,差点连肉味都没吃出来,简直糟蹋了好东西。
剩下那条肉他这两天都没舍得动,但这会儿干了活,肚子叫唤得厉害,没点油水实在是不行,这么想着他呸呸两声吐掉嘴里草根,预备着赶紧回家做肉吃。
“饶……”游满眼力不错,大步下山途中瞥见前面不远处的饶絮,他张嘴喊了声,然而刚叫出姓来就卡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比较好。
按理说可以像李三叔说的那样叫声妹妹,饶二叔待他不错,叫他家姑娘做妹妹也是情理之中,但游满想着就不太得劲,总觉得这声妹妹喊出来怪怪的。
前边的饶絮下山时没注意一脚踩空到旁边的凹陷处,人虽然没大事但崴了下脚,她只好扶着树干站在路边,打算歇会儿等脚缓过来后再慢慢下去。
听见声音时她还愣了下,转头看见肩上扛着柴火的游满,她往旁边避了避,“你先过吧。”
游满想摆手,可惜两只手都架着柴没法动,只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他说着看了下饶絮的脸色,眼角微有些红,有点类似于他熬夜干活后的模样,他没好意思直白问人家是不是没睡觉,但想起饶家那一窝人的尿性,从前可着饶二叔霍霍,现在估计也没改。
他狠声道:“饶家人欺负你了?是谁,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揍他。”
饶絮想摇头,然而沉默了半晌,强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饶家人我还不清楚吗?老的又馋又奸,小的又懒又滑,和我家的那群人也差不了多少。”游满嗤笑道。
他刚说完就和饶絮的眼神对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慌乱起来,既心虚又忐忑,但他扛着木柴也不敢上前生怕把人戳到,只好站在原地硬着头皮解释:“那什么,我不是说你,当然也没说饶二叔和冯婶婶,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说的是饶家其他人。”
第9章 我背你
饶絮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有些意外,她和游满即使是四年前,她爹娘没去世游满没服役那时候,也没太多的接触。
那时候她有爹娘护着,即便爷奶他们不待见,也没受太多委屈,每天不是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就是和香柳她们上山下河的跑,疯丫头一个;而游满已经在后娘的驱使和打压下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碌奔波了。
她当初还同情可怜过对方,吃不完不爱吃的饼子剩菜都递给他吃过,如今不过四年,风水轮流转,游满已经分家自己单过,她却还在筹谋应该怎么从饶家的漩涡里逃出去。
“我知道,你别多想。”眼看因为她没说话而越发不知所措的游满,几乎是下一瞬就要丢下木柴跑过来,饶絮低声道。
游满松了口气,傻愣愣的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饶家欺负你了?”似乎觉得自己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也怕饶絮对他产生不喜厌恶,虽然游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担心这个,但他还是听从心意补充道:“饶二叔以前帮过我,我现在帮你揍人也是应该的。”
饶絮有些惊讶的啊声,没想到还有这种理由,她目光落在游满脸上细细看了几眼,直把人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耳垂也悄悄滚烫起来。
“不用了,饶家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饶絮轻笑着摇头,“你刚回来,又分了家,别和他们起冲突,免得吃亏。”
游满眼底一亮,视线落在她身上没移开,他也分不清楚此时心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还想多待一会儿多说两句话,但还没等他想到应该怎么开口,就见眼前人继续往树干底下退了退。
“你扛着柴,先回去吧。”
游满微弯的唇角紧抿成一条线,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看向饶絮,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动作不太对劲。从他们在这里遇见开始,饶絮就没从树干旁离开过,手也始终搭在树身上,甚至让路避开的时候脚步移动也有些迟缓。
他皱着眉头,“你脚受伤了?”
“只是方才不小心崴了下,不打紧,我在这里歇一歇就好了。”饶絮也没指望能瞒过他,闻言也不扭捏掩饰,据实以告。
游满扔下两捆柴,大步走近她身前伸出手,单薄的短襟下是微微带着汗渍和树枝擦出痕迹的古铜色皮肤,因为准备搀扶她而稍稍鼓起的筋脉,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手臂,无一不在展露他浑身所蕴含的力量。
饶絮眼睛仿佛被烫了下,挪开眼,“你这是做什么?”
“你脚受伤了,我送你回去。”游满没想那么多,在军营里战场上缺胳膊断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隔三差五就能遇见一群,刚开始他被淋漓的鲜血吓住,双股颤颤险些偷跑回来,后面看习惯了也能面不改色的补刀,眼下知道饶絮崴了脚,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人带下去敷药。
因为脑海里的反应意识足够快,他回过神来时手臂已经伸出去横在人家面前了,看着像极了村里的无赖行径,游满心梗了梗,连忙转身蹲下,“我背你先去我那边,等你脚好些了再走。”
饶絮低头看着身前宽厚强壮的后背,眼一抬又瞧见他通红的耳垂微微有些疑惑,但也没推辞或是矫情,她脚踝的确有些不舒服,山路陡峭也比不得平路好走,要是让她一个人磨磨唧唧的下山,指不定天都黑了。
现在差不多申正,太阳渐渐偏移到天边,虽然还有些暖和的余晖照下来,但也抵不住秋日的凉风,尤其是他们此时还在山林之中,四周寂寥,连一丝蝉鸣也无,风一吹就只有树叶簌簌的响,打着转儿掉在地上。
游满蹲了片刻,正欲转头劝她,就察觉到后背覆盖上一具绵软的身体,鼻尖也萦绕着一股馨香,夹杂着些许野草和泥土的气息,尚未出口的话被卡在喉咙里,他偏了偏头避开脖颈边垂下来的几缕发丝,双手握成拳尽量不去碰她肌肤,小心翼翼的往旧茅屋走去。
所幸他这茅屋远离村子中心,除了偶尔竹林发笋子的时候有几个婶子大姐拿着锄头过来挖一挖,这时候向来是没什么人踏足的。
把人背进中间的正屋,他由衷庆幸前两天看不下去这破破烂烂的家具,加急做了一套桌椅摆着,虽然比不上那些手艺人,但凑合凑合也能用。
饶絮踮着脚落地,又跳了两步,手撑着还有毛刺的木桌在最近的凳子坐下,“麻烦你了,游…游二哥。”
游满翻箱倒柜地找茶壶和茶碗,好容易从角落里摸到,听见这个称呼险些没拿稳摔在地上,他心里一惊,看着饶絮的眼神也毫不掩饰诧异,随即健步如飞地走出去。
“你坐坐,我去给你倒水。”
饶絮抿着唇笑,有些不太能理解游满的反应,不过也没打算深究,她抬头打量了几眼这间旧屋,当初修筑的时候应该是考虑到老人腿脚不方便,所以厅堂没做得很宽敞,大约是饶家正屋的一半大小。
屋里中间摆着四张新做的木凳和一张桌子,桌腿都还有些歪歪扭扭,不过直立没什么问题;对面放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从她的方向看过去依稀能瞧见一袋大米和糙米面,还有铁锹和锄头,以及几块木头;至于背后,应该就是游满日常起卧的地方。
“先喝口水。”游满从厨房找到半锅中门出门时烧的热水,刚好凉下来能入口,他也没工夫嫌弃,就着院子里水缸洗了洗茶碗,又匆匆忙忙进屋,“你好好休息,我去山上把木柴捡回来。”
“哎――”饶絮喝了半碗水,眼见他要出门,忙抓着木桌边缘起身,“我就不留了,脚好像也好多了,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
他这话问得太过自然,饶絮也没防备,“要去给李三叔送些茶钱。”
“给我吧,我去送。”游满朝着她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