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吓得魂飞魄散,喘着粗气,短而急促,不敢有起伏,怕高老大手没轻重伤了他。

有传闻说,那些实在还不上债的人,都被高老大暗中处理了,甚至还把肉割了卖,就像盯着尸体盘旋的秃鹰,所以被称为“黑秃鹰”。

“高爷,高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何伟僵着脸陪笑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最近有点赌运,小赚了一笔,我那个浑家,也是个会挣钱的,如今在县衙里高就,还您的钱,那都好说,给我一点时间,我给您张罗的明明白白的。”

又恐高老大不满意,忙说道:“还有,我认识好几个朋友,都是爱赌的,手头都有点紧,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您。都是有家有田,出来玩,缺点现钱。”

高个男子附到高老大耳边,说了什么,高老大点点头:“好吧,我给你三天时间。”

“七天吧,求您,我保准办的漂漂亮亮,明明白白的。”何伟哀求道。

高老大伸出两根指头,说道:“再加两分利。”

“别,不要啊,高大爷啊,现在就已经够高的了……只怕还了旧债又欠新债啊!”何伟哀嚎道。

高个男子“哼”了一声,说道:“你已经没有什么能赔给我们的了,七年后还不上不是耍我们呢,多少得抵押点什么。”

“抵押,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没有值钱的东西,人也行啊!”高个男子说完,大家心领神会地□□起来。

何伟明白了,犹豫起来。高老大说道:“那就还是三天,三天不还清,下次你在哪醒来,可就不一定了。”

“我抵,抵!”何伟连声说,“我把我妻子英娘抵给你们!”

今夜的英娘睡不着。她心里烦闷,秋兰受伤的面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甘心,她本打算,等秋兰在豆腐坊做久了,相信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能坚定地离开齐勇昌的暴力。可刚开了头,就搁浅了。她很担心,这么拖下去,秋兰姐有天…会被打死。

恐惧攫取了她的心,英娘坐起来,拉开帘子,看着外面皎洁月光。

所以,自己想做什么呢?她抬头望月,月也望她,静默中,最清晰的就是自己的心声。

她是豆腐娘子,豆腐娘子当然想做豆腐,她想开豆腐店。

既是为秋兰姐,更是为了自己。

这是她从小便学来的,支撑家庭,支持自己的倚靠。石磨转起的摩擦声,豆乳煮沸时的气泡破裂声,点卤豆腐时的搅拌声,让她心安。

在衙门打杂还不够,她要想办法,尽快攒更多钱,重开豆腐坊。

她有了办法,白天去衙门后厨打杂,晚上去街上卖些小吃,能赚一点是一点。

就这样,连着卖了两天黍面枣糕。之所以决定卖这个,一是因为这是时令食品,二是这个做起来简单快捷。只要把黍面用水搅拌,再用手搓散成絮状,然后烧水放蒸锅,先薄薄撒一层,蒸一会,接着放一层煮熟去核的枣肉,再撒上一层黍面,盖住枣肉,如此反复几次,层叠到差不多高度就可以了。一整个拿出来,切成片,就可以直接食用了。

然后取篮子放入,用布盖住保温,如此便可以出门做生意了。

“黍面枣糕!五文一块!”

“又香又糯!黍面枣糕!”

从西街到东街,一晚上这条路反反复复,运气好都能卖光,有时也会剩下,她就把剩下的用油一煎,顺便做一些葱花饼,第二日清晨早早出门,到路上叫卖。

今日是花朝节,是祭拜花神,赏花闲游的好日子。云珠早早就进了多样鲜花,笑嘻嘻说道:“对我来说,每年的今日才算过年呢!”

英娘也买了众多鲜花,不是为了卖花,而是为了应节日做百花糕。用花和米粉混合,放入各种鲜花妆模具蒸制就行。做起来不麻烦,只是脱模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有完整脱出,样子不好看,只能留下自己吃。

好在英娘做了几次,有了经验,后续破碎的便少了。她挎着篮子和云珠一起出门,云珠玩心一起,说道:“咱们俩比一比,看看是你先卖完,还是我先卖完。”

“好啊,输了的可得整治一桌酒菜。”英娘微笑道。

“一言为定!”

街上有不少提着花神灯的人,施施然地闲逛,真是“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小商贩们格外活跃,到处是叫卖声。此时正是白蒿、荠菜、刺五加等野菜鲜嫩的时候,除了卖五光十色花灯,还有挑着担卖野菜的人;还有卖祈福用的彩纸彩线的……

英娘走在人群中,不同于要保温的黍面枣糕,百花糕凉热皆可,她半掀开遮盖帘子,好让人看见诱人的花样点心。她提着篮子路过,常惹人皱鼻嗅嗅,赞一句:“好香!”

随着人群随意走着,有人要买糕,便停下来供他挑选,这时后面有声音喊道:“小娘子!我也来点糕!”

英娘的背部一僵,即使人声嘈乱,但毕竟一起生活过两年,她知道那是谁。

她装作没听到,待顾客付了钱,只顾往前走。从后面越出一人,拦住她。

“往哪走啊,小英娘?”何伟嬉皮笑脸的,顺便一把从篮子里顺了几块糕,边吃边说,“好久没见,我想你得紧啊!”

“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英娘喝道。

“那就给我点钱,给完我就走。”用嘴叼着没吃完的糕,手就往英娘怀中摸,含糊地说“铜板是不是都在这?”

英娘侧身避开,骂道:“何伟,你好不要脸!”

“别他妈自作多情,老子只想要钱,你不在县衙干吗?又卖吃的,整了不少钱吧,给我点!”何伟边嚼边说,不耐烦地朝她伸出手。

“那也是我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你。”英娘斩钉截铁地说。

路上的人看见他们争吵,已经有在一旁看热闹地,有一就有二,慢慢地也围城个圈儿。

何伟冷笑:“我们还没和离,什么你的我的,统统都是我的!”

人越聚越多,英娘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只想快点逃离。可是后面何伟清晰的声音传来:“你不是想和离吗?你做一件事,我马上就同意和离。”

英娘停住脚步,这句话确实很诱人,转身问:“什么事?”

何伟把最后一块百花糕扔到地上,踩了一脚,奸笑着说:“你若能把它吃干净,我就同意,这么多人在这。大家都能作证,我说到做到。”

不知怎的,她一下子想到今夜在野菜担子中的刺五加,也想到自己幼时摘取刺五加的事,这个被俗称为“一百针”的野菜,用布满了尖锐的硬刺来对抗她对嫩叶的渴望。可即使会被扎得鲜血连连,也不能阻拦她摘取的心。

她现在渴望和离,远远超过渴望刺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