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下场很不好,就像许多言情小说中的恶毒女配,机关算尽却众叛亲离,最后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家族企业受她连累股价大跌,损失惨重,外祖父彻底认清女儿的真实面目,从此对她不闻不问。
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阴谋设计父亲,给他下药后有了我。自那之后,她就在大众视野中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直到她满身落魄生下我,抱我来到父亲面前,期冀母凭子贵,父亲和祖父却拒不认我。
她终于绝望,在冬天的末尾跳下长江。
她的一生都在为爱情而活,就像是一株温室里的鲜花,没有爱情作为土壤为她提供养分,她就要干枯死亡。
临死前,她为我起名“凌萧”。
凌是父亲的姓氏,萧是她的姓氏。可是到最后,凌家也好,萧家也罢,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我仿佛是带着她的罪恶出生的,她死了,人们看我却带着她的影子,尽管血缘鉴定已经证明我是凌家的孩子,父亲也绝没有将我带回凌家抚养的意思。
后来,是外祖母出面收养了我。
外祖母是个苦命人,她在外祖父一无所有时嫁给他,倾尽全力地辅佐相助,却在容颜老去后被功成名就的丈夫抛弃,外祖父另结新欢,她几乎等于净身出户,连女儿都没能带走,孤身一人从大城市离开,到了很南方的一座小城落脚。
但她似乎从没有怨恨过,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她和我传闻中的母亲完全是两种人,温柔舒缓,明朗豁达,像古时候的大家闺秀,会安静地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绣花,也会提着小篮子,剪下盛放的鲜花插入花瓶,她会弹钢琴,会跳舞,会书法,喜欢读宋词。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美好的女子,老来亦是。
来到这座小城,她最初是靠绣艺赚钱,后来开了一家花店,雇佣两个店员,每日售卖鲜花,而她就坐在鲜花从中,抱着我轻声曼语地念宋词。我在这样舒缓安宁的环境下长大,很少见凌家和萧家人,只和外祖母两个,守着一家花店,在轻灵悠扬的钢琴声中和街头巷尾的笑闹声里,一点点长大,成为现在的我。
外祖母很少与我谈母亲,毕竟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但偶尔提起时,她也会说囡囡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可惜被宠坏了,做了错事。大多数时候,我的生命里只有外祖母一个亲人,上一辈的恩怨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我几乎已经忘记。
后来外祖母身体不太好,便将花店租了出去,每年收取租金,我十七岁那一年,她无疾而终。她生活过的地方,一直都是我的家,每年冬天我都会回来,像她在时那般,洒扫庭除,在花瓶里插上鲜花,给钢琴擦去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悠悠地走过每个街头巷尾,遇到熟人便聊几句天,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听着歌慢慢走。
我的寒假生活悠闲而放松,每天早上起床跑步,回来时在街边的一家早餐店吃早餐,隔几天买一捧鲜花回去,换掉萎蔫的干花,然后自己煮一杯奶茶,坐在窗边敲着笔记本电脑写文章。新文取名《难言之隐》,是之前构思的太子与书生的故事,刚一开文读者便纷纷留言,“大大终于回来啦,撒花!”中午我会自己做午饭,下午睡一觉,然后看个电影或弹弹钢琴,要不就听着歌四处乱逛,偶尔会给文章加更,晚上要煮汤喝,看看专业书,躺在被窝里打游戏。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安闲悠哉。
然后突兀的,在腊月二十八那一天,我抱着一捧鲜花回家时,一辆加长林肯停在了我面前。车窗降下,里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但眉目冷厉的老人,他挑剔而严厉地打量我两眼,冷声问:“凌萧?”
我莫名其妙。
“我是你爷爷,上车。”他简短地命令。
他是个很有气势的老人,和白栖阳有些像,身上自有一种常年身居高位、号令众人而养成的压迫感,配着冷肃的眉目和一身正装,气势压人,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失礼,过于强势,令人不适。我淡淡地说:“认错了。”
我不认识他,也从没有见过所谓的爷爷。
老人皱眉,目光更显严厉,他隔着车窗递出一份文件,“这是当年你母亲做的血缘鉴定,看看。”我没有接,心里更加不喜他的态度,目光冷淡,面无表情,他看着我,却慢慢松开眉头,眼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慎重。
“我是凌忠平,你应该认识。”他说。
“不认识,失陪。”我抱着花离开。“站住!”他扬声喝道,我没有理会,他的司机开车跟了我一段时间,在我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后,最终放弃。
可我回家时,却发现那辆车已经停在我家楼下,老人依旧坐在车内看着我。我皱了下眉,目光没有再往他那边看,回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到中午时,手机突然响了,我接起来,是那个老人的声音,“架子可真够大的,你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让我等过了吗?”
我挂了电话,把那个号码扔进黑名单,过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隔着猫眼向外看,还是那个老人,和司机一起。我不理会,拿平板电脑找了部电影,边吃午饭边看,等再想起他时,房门早已不响,老人也已经从门口离开。
第二天,我又碰到了他。他的表情更加不善,还未开口便是一声冷哼,我全当没有他这个人,依旧跑步,吃早餐,回家煮奶茶,写文章。这次他的耐性低了许多,很快换了号码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起,给手机静音,下午也没有出门,弹钢琴看电影,晚上点了外卖,下楼接外卖时看到他的车还停在外面,他正怒气冲冲的给什么人打电话。
第三天早上,大年三十,另一个男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年轻许多,四五十岁年纪,头发乌黑浓密,保养得宜,身材修长,面容英俊,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和我有些像。
我:……
“你好,抱歉打扰,我是凌子峰,旁边这位是我的父亲,请问我们方便进去和你谈一谈吗?”他很礼貌,话里带着一股彬彬有礼的疏离。
九年前,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他神色淡淡,礼数周到,但眼神漠然,全程没有看我,只与舅舅交谈,再一次拒绝收养我的请求。
凌子峰,的确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我有几分诧异,此时才知道那位严厉古怪、脾气冷傲的老人竟然真的是凌老爷子,我之前一直以为是碰到了臆想症病人。我心中升起几分奇怪,不明白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座南方小城、特地找我是所为何事。
我和凌家,一贯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利益牵扯。
我不太想让他们走进我和外祖母的家,于是说:“稍等。”我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才推门走出去,说:“家里不方便,如果有事的话,我们去外面谈吧。”
凌子峰看到我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点头道,“可以,你定地方。”
我和凌子峰长得多多少少有几分相似,眉峰、眼角、鼻梁、下颚,许多细微处都带有对方的影子,但整体看起来,我的相貌更像母亲多一些,更明艳,有种张扬的漂亮。
我们没有走很远,只到了楼下一家咖啡厅。咖啡厅内十分温暖,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几盆杜鹃花开得如火如荼,店门前已经挂上了“恭贺新禧”,咖啡师穿着红色的工作服,笑容可掬,“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么?”然后他转向我,语气熟稔道,“凌霄来啦,今天还是拿铁吗?”
我有时会过来看书,或者撸猫,店家养了几只很可爱的三花猫,都乖巧又安静,很讨人喜欢。我点点头,伸手接住窗台上轻盈跃下的小猫,抱进怀里,小猫懒懒地把下巴搭在我胳膊上,喉中发出小小的“呼噜噜”的声音,十分享受地闭了眼。
我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今天是咖啡厅最后一天营业,店内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咖啡师将菜单递给凌子峰,问道:“请问两位点些什么?”
凌老爷子冷哼一声“不用”,语气很不高兴,凌子峰也没有看菜单,只是温和地说:“两杯温水就好,谢谢。”咖啡师大约看出这两人气势不同寻常,什么也没有多说,只对我眨下眼,然后利落地收起菜单,准备去了。
凌老爷子脸色难看,开口就是诘问,“看来还是你父亲才能请得动你,架子可真是大,和你那个母……”他打住了口,但话里未尽的意思却很分明,他必然是看不上我的母亲,连带也不喜欢我。
我没有理他,只低头抚摸小猫,空气就尴尬地安静下来,凌老爷子顿时怒气勃发,一拍桌子,“凌萧!这就是你对家中长辈的态度?!”
我淡淡一撩眼皮,“我家中只有一位长辈,已于三年前仙逝,请问您是……?”
“你!”凌老爷子脸色涨红。
此时,咖啡师恰到好处地端上温水,目含担忧地看向我,悄声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摇摇头,也不避讳别人,冷淡地说:“如果你们只是来责问我,或者对我诉说母亲当年的种种过错的话,斯人已逝,请恕我告辞。”
凌子峰搭住凌老爷子的手,止住他的话,说:“抱歉,无意冒犯,父亲只是因为等待两天,心中有些怒气,我们此来是为另一件事。”
“请讲。”他言辞考究,有礼疏离,我也不遑多让。
“父亲想要邀请你,回凌家祖宅参加新年家宴。”凌子峰道。
“好意心领,不太方便。”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