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人心惶惶,太后亦震怒。命人将皇上近日的行踪饮食查了个遍,才知原来皇上曾踏足过出了时疫,殁了奴才的延禧宫。
听苏培盛所言,皇上那日夜间就有些许不适,但并未在意,朝政繁忙,皇上近来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根本无暇顾及,他这个做奴才的多番劝阻皇上也无用。
皇帝近日除了在养心殿和上朝就去了延禧宫和永和宫一趟,永和宫向来平安无事,因着六阿哥在防得十分紧,至今都没出过一个染病的宫人,唯有延禧宫,死了个宫人不止还殁了个搬走的答应。
那样的脏污之地,如何能去,询问下去竟是富察贵人借孕邀宠多次遣人去请,句句不离皇嗣,非烦得皇上去一趟不可。
如此竟是皇帝的无妄之灾了!太后盛怒之余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若不是她和皇后这些日子避在宝华殿中,怎么也不会由着富察贵人这样闹!
出身望族行事却难登大雅之堂,她如何能容忍后宫有这样的不堪之人,即刻下旨降了富察贵人的位份,贬为答应,若不是看在肚子里皇嗣的份上,累及龙体,死不足惜。
连日来,太医院绞尽脑汁,章弥带人苦苦研究时疫,病状虽缓,却始终没得解法。华妃更是着急上火得不行,带着江慎连夜翻看医书,几乎未曾合眼。
养心殿,后殿。
皇帝被喂了药,沉沉睡着,颈部微肿胀着,能听得吐息声之沉重。
亲王在此轮流侍疾不得出,这日正好是果郡王。
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台上青瓷瓶中的红梅好似发呆,不知想些什么。许久,他回头,视线落在伏在床头而眠的昭贵人身上。
她脸上裹着布巾,阖眼睡着。紧闭的双目下是浓重的乌青色,自皇兄病后,她已守在这里好几日了。
皇兄佳丽满宫,此人倒是少有的重情之人。他眼中有几分欣赏之色,而后轻手轻脚走出,打算问再去看看情况,他走至旁侧偏殿,那里是太医聚集之处。
时疫能传人,太后是万金之体,一向身子又不好,即便是担忧至极也只敢在殿中远远一见。皇后、华妃闻了消息便是被吓得血色全无,她们平日不和,可到底都是一心系在皇上身上的人,都疯了似急赶去要亲自照顾皇上,可最后都被太后拦了下来。
“前朝已然动荡,后宫不能再无人,若任时疫这样传播下去,宫中永远不得安生了。一个皇后,一个妃嫔之首,在这个时候更要帮皇帝稳住后宫情势,养心殿自有太医和奴才照料。”
两人即便再如何担忧不安,也只能听太后之命。太后何尝不知道两人的心,只是若让皇后照料,后宫被华妃顺势接掌,她管制得好便是协理有方,日后权势威严更重,万一皇后也被染及,她身子一向偏弱,一个不好,后宫以后便是华妃的天下了,连与之抗衡的人都没有一个。
若让华妃照料,她深爱皇帝又行事鲁莽,只怕她日夜不寐在侧照顾更容易被染及,眼下皇帝病倒,朝中就靠隆科多和张廷玉维系着,朝野不安啊,大清这时更离不开年羹尧,他军权独揽在外征战,最是疼爱华妃,怕是比之亲子更有过之而不及,若是得知她一夕染病,还是时疫,必然要不好。
如此也罢,这后宫又并非只有她们二人情深意重,自然有的是别人也痴心一片。
但令太后意外的,先来找到她的,是昭贵人。
那日晚上,昭贵人跪在她面前,自请去养心殿侍奉,她字字坚定,不曾有过一丝犹豫,她道自己命贱,能有今日全靠太后、皇上垂怜,她感念于心,不惧任何,愿意在皇上跟前日日照顾直至病愈,只请求太后能将六阿哥接到寿康宫,护他周全。
太后垂眸看着她,她记得她,却是第一次见她,模样不算十分俊俏,或许这周身的气度才是皇帝为她破例的缘由。看似稀松平常的宫女,无家世也无人扶持,却能在短短时间有如今地位,比之她当年从一介女官走到贵人,可要顺畅多了。
这宫中,最不缺厉害的人。
若人人都如表面一般无害,紫禁城里也就不会尽是冤魂了。
她既然情深,那便成全她。
若福气好,只怕更得皇帝偏爱,若她时运不济,六阿哥金尊玉贵的,自然有人抚养。
第40章 双赢
申时,养心殿。
先是指尖的微动,意识逐渐清醒起来,而后是头的昏沉,吐息的灼热和全身弥漫的寒意,所有感官逐一复苏。
胤禛睁开了眼。
很难受,但比之前醒来要舒服一些,他能感到身上似乎不那么疲软无力了,大约章弥等人的药终于有了起色。
殿中有浓烈的艾味和药味,微微侧头,还有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守在床边。
晨光熹微还是夜色阑珊,不管何时,他每每醒转,她总是在旁,或是流着泪怔怔唤他,或是为他用热水擦拭身子,或是像现在这般眠于床侧歇息,总是都在的。
她离他很近,呼吸声很浅,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能见眉目疲倦。胤禛看了她许久,并未出声。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不怕这要命的疫病随时会染上她,她也很任性,这种时候不在永和宫看护六阿哥,却日日在此。
是很任性啊,如此想着,胤禛脸上却露出一点笑意。
苏培盛一直侯在里头,床榻上没任何动静,他一时还没发现皇上已经醒了,这会子转眼想瞧瞧皇上如何了,就见了皇上正侧着眼一直看着昭贵人,眸中是很少见的情绪。
他仔细看了几眼,皇上才服下卫太医进的药,脸色就更好些了,看来的确是良方啊!他心头一喜,高兴得“嘿哟”一声,喊了声“皇上您醒了”,就忙跑出去了,是要叫诸位太医过来。
余莺儿浅眠,则被他发出的动静吵醒了。
“你醒了。”迷迷糊糊的醒转间,耳边响起一声,她听出了是皇上,似乎比午间那时听得有气力些了。
她伏床而睡,手有些麻了,正要起身,一抬眼就见了皇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很清明,不似之前那般浑浊。
“皇上,您醒了!”余莺儿原本刚醒还有些懵然,听了声音还没什么感觉,见了他才反应过来一般,立马直起了身子,紧盯着他,眼中瞬间满是惊喜,好像又有几分心疼。
他的莺儿实在是个爱流泪的人,看她眼睛里氤氲水光,好似又要哭了。是这疫病太厉害,他每日服的药也有安神作用,一天清醒的时间甚少,每每醒转都能见她这副喜极而泣的可怜模样。
她说话连珠炮弹似的地一声声炸响在胤禛耳边,着急得不行。
“皇上,您好些了吗?身上如何了?”
“啊……刚听您说话有些劲了,脖颈上的肿胀好像也消了一些,太好了,这药果真是解疫的方子。”
“皇上,您是不是也觉着好了些呢,苏公公很快带太医来了,您会好起来的,会的。”
她似乎太过激动喜悦了,说话间蓄起的眼泪滚落下来,洇湿了一点布巾,胤禛即使见得再多,也不免有些心疼,他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可身上还是冷冷的,劲也没多少,他也是有心无力,叹息一声道:“这么大的人了,像个小孩子一般,老是哭像什么样子,都是做额娘的人了,娇气。朕不是好好的在这,现在也的确好一些了。”
“你刚说什么解疫的方子?”胤禛又追问道。
还没等余莺儿说话,外间的脚步声已然响起,以章弥为首的一干太医步履匆匆地来了。
余莺儿很快起身将位置空出,章弥则坐下细细号起了脉。
片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