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五日前下观京郊,只是偶有病患,尚且不是如此可怖,可见时疫传播之快,京城很快便要岌岌可危。京城内眼见一片繁荣,歌舞升平,恐只是还未披露开来,不出七日,蔓延之势必然惊动宫内。”

“叫卫临。”余莺儿说。

卫临匆匆而至,小勿子很快将所见之状悉数告知,连同他花银钱找宫外医士要的方子及观察疫病者服用后的反应作用,事无巨细。卫临听后沉思片刻,他将唯一带有存在痕迹的方子燃灯烧毁,道:“前几日微臣在京郊观察过几名病患,后日夜查阅古籍,方听小勿子一言,微臣心中更有些眉目了,但具体如何,恐要试过才知。”

以卫临的性子能这般说,定然有一定把握了,余莺儿颔首,问他:“你这般异样,可否惊动温实初?”

“并未,小主思量周全,微臣借小主突病之名,敛眉哀气,日夜勤勉,旁人只当微臣尽心竭力侍奉小主。所有相关,微臣一字未记,不敢留迹。现下,还请小主配合微臣。”卫临道。

“两日后,我突疾痊愈。你因劳累告假几日,把握住时间,万事谨慎。”余莺儿眼神一点,苏木从妆奁下取来一枚香包,有一被各色花样环绕的“吉”字赫然绣于上,刺绣看着有些生涩,但胜在料子极佳,“我闲来无事所绣,里头搁置了一些驱邪的草药与艾叶,当为你祈福避灾,望你平安。”

“京郊不平,万事慎重,不必逞强。宫中爆发之际,还有时间给你琢磨。”

卫临低眉接下,不敢再抬眼看,压下心室不安分的颤动,跪下谢恩,“微臣多谢小主关怀备至,必不负小主期望。”

出去后,无人之处,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将香囊置于怀中,妥帖安放于心口之处,只隔了一层微薄的布料,抚慰他躁动的神经。

深冬之冬,天际倾覆而下的雪也没能掩住肆虐的疫病,京城一夕爆发,举目混乱。

百姓深陷水火,即便富察贵人一朝有孕,皇帝依旧再未踏足后宫。

京城的情势已遏制不住,随着一缕初春之风隙过朱门吹进,翊坤宫殁了个奴才,紫禁城瞬息也人人自危。

第34章 濒死

翊坤宫小德子的死只是开始,由他起,后宫像陷入可怖的深渊,杂役宫人接二连三染病而死。

荒芜处焚烧尸体、物件的青烟似乎没有尽头,浓烈的味道弥漫开来,死亡的阴霾沉沉压在紫禁城上空。

“一人有病染及一室,一室有病染及一宫……”

章弥的话言犹在耳,很快,东西六宫开始施行一系列防治措施。

食醋洒扫地面、烧酒清洁宫苑、每日三次在宫中焚艾,由宫人制作的香囊装上驱疫药草挂在身上及宫中,并减少各宫走动。

皇上忙于百姓时疫之事,焦头烂额苦苦不得解决,若后宫也成为遭乱、烦心之处,那便是有人料理无方,不堪大用了。

幸好死的只是些杂役太监宫女,还不打紧,宫中贵人尚未有一人波及。皇后下了命令,西六宫交由华妃治理,务必做好驱疫防治之事,就连一向禁足的存菊堂也得打开口子焚烧艾叶,不容有失。

永和宫因有六阿哥在,大量的艾叶苍术被送进焚烧,宫人严阵以待,裹上余莺儿命人制的面巾,每人三条用来换洗,都是用库房里的厚实料子做的,去了不少缎子,比内务府统一发的粗布白巾好上不少,隔绝飞沫是上佳。

初春之际,冰雪还未消融,这会子冷得与数九天气无异。余莺儿动用了不少积蓄用来发炭,凡永和宫宫人,不论品级,居住的耳房夜里均烧炭不止,每日五次烧热酒、食醋、沸水,不止清洁宫苑,更要用来洁身净面净手,既能使他们在冬日里保持干燥暖和,避免患寒症不易染上时疫,又能达到消杀的作用。

处处比之其他宫更好的代价便是一日日消减下去的银钱,饶她再富足也去了不少,大家伙心知肚明,尤其在宫道上见了一具具抬走的尸身,谁不打心眼里感念小主天大的恩德。

民间的时疫来势汹汹,更有大臣不幸染及,太医院几乎出动了所有人,一部分在宫中救治宫人,研究疫病,一部分在宫外主持救治,只是倾覆全力依旧无甚成效,治标不治本。

这日晨起,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不胫而走,延禧宫里出大事了,祸及贵人了!

先是一名叫宝鹊的丫头染了时疫,病情还十分的严重,夜里高热晕厥呓语不断,一早就活活病死了!紧拖出去烧了没多久,她家小主安答应竟又染病了!

延禧宫里可是有怀了龙裔的贵人,可不能经受这样的事。

富察贵人吓了半死,险些惊动胎气,她只不过将草药全拿了去,怎么知道那贱坯子命真这么短,竟然真的感染时疫!她大喊大闹,非要将安答应全宫上下的东西通通烧掉,不把她赶走不肯罢休,这番折腾下竟是惊动了皇上。

一个从没见过的答应,差点殃及他的皇嗣,皇帝也嫌她晦气,根本没有计较富察贵人泼闹的性子,但安答应到底算是妃嫔,又顾念她和莞贵人有几分交情,烧了物件搬走,叫太医去救治就是了。苏培盛很快来传了口谕,命人将安答应腾挪到偏僻之处,宫中所用之物全部烧毁,跟随伺候的宫人同去,但不允许进出任何宫苑,只命人每日送答应所需至此。

小勿子将消息一一带回永和宫。

“安答应被送去竹香馆了,那地偏僻异常,少有人走动,恐怕还没收拾太好,灰大得很。皇上只随口一说命人医治,根本无暇关心安答应,宫里人心精着呢,听闻她病重异常太医谁也不愿去,都借口推脱。碎玉轩得了消息,莞贵人似乎很是担忧,传了温太医过去,温太医从碎玉轩出来后很快前往了竹香馆,带了许多东西去,奴才瞧了有炭、酒和艾叶,应是去救治安答应的。”

小勿子一顿,又道:“额,莞贵人自个倒没去。”

余莺儿与小勿子隔了一些距离,小勿子带的是最好的那种面巾,外头看着与永和宫其他宫人的一样,内里的夹棉可是她冬衣料上的一部分,不起眼的太监服上熏艾味比之有的宫小主身上更浓,他的声音透过厚实的面巾传出,有点低低闷闷的。

“其他呢?”余莺儿似有所指道。

小勿子很快回道:“都干净了,小主放心。”

“嗯。”余莺儿也并未露出多少满意之色,她只是叮嘱道:“弘冀还小,你师傅成日看着走动不开,便由你在宫中替我探听,这些日子你走得多,你也多注意下自个。”

“小主厚爱,奴才感念于心,不敢不用心做事。”小勿子道。

“若有不适,不要强撑,及时去找卫临。”余莺儿压低了声音,看着他神色很是认真,扪心自问她确非良善之人,说狠毒便也担得上,一个宝鹊,一个安陵容,马上就要接连断送在她手上,可她自己的人她比谁都要看重,“虽然此事还没到时机,但记住了,你们的身子比我的谋算更重要,务必保重。”

“奴才,遵命。”这次回话显然比刚才要慢上许多,语气似乎也更沉了些,有面巾遮掩,小勿子紧咬住唇,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敢让小主看见自己的神色。从小孤苦伶仃一人在宫中搓磨,幸得师傅照拂,又来了永和宫伺候,他生来命贱,难得牵挂,即便小主此刻说的是假话,他也认了。

“下去吧。秋嫣那里备好了烧酒和热水,洗干净手面再当差。”

“喳。”

-

温实初去过竹香馆,后至碎玉轩回话

他全身在焚烧艾叶的浓烟里滚过一圈,再带上厚厚的面巾,才敢靠近甄嬛。眼神很凝重,甄嬛一见他这模样,心瞬间凉了半截,忍不住提了声音发问。

“到底如何?”

“不太好。”温实初如实说,心中也有些悲凉,"宝鹊昨夜患病,尸首今一大早便拉去焚烧,可见凶猛。安答应正是被宝鹊传染,病症十分的凶险。高热到晕厥,脱水,尤其颈部肿得十分严重,已经危及喘息,怕撑不到今晚了。

“小主”温实初抬眼见了小主的神色,还是沉沉说出了口:“节哀。”

甄嬛睁大了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仿佛脱力,直起的身子一下失了支撑,软软往后倒,跌在冰冷的椅上。

她不敢置信,目眦欲裂,只喃喃重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