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中花树草木繁茂密布,宫女太监们幽幽掌灯照明,微黄的暖色无法透进浓密骇人的漆黑,摇摇晃晃得照不真切。谁的心急如焚,谁的得意畅快都被夜色深深掩住。

深夜的绛妃轩迎来不速之客,灯火通明,仿佛早有预料。

热茶浸入肺腑,安息香丝丝萦绕,置身于熟悉的环境,甄嬛才终于缓了神色。

她盯着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讲得很多,几乎囊括了所有见到的细节,甚至于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等到前因后果一并讲清,热茶浮起的氤氲水汽也消散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着余莺儿,脸上有不易察觉的恳求之色。

余莺儿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她旁听了这么久终于开口了:“一个高明的局。假意帮助眉姐姐的江诚突然说谎,喝助孕药时眉姐姐原本的太医却突然告假回乡,紧接着温太医立马被指派去护国公家诊治,无人可用之际,恰巧碰上同乡新上任的太医。”

“新指的宫女茯苓,做得一手的好酸梅汤,间接导致眉姐姐嗜酸不已,更加印证有孕事实,她私下偷走了那张助孕的方子,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认假孕罪名,更是一早安插好的棋子。”

“如此算计,姐姐认为谁是幕后黑手呢?”

甄嬛与她对视几秒,沉思后开口:“华妃。”

余莺儿摇了摇头,却有别的看法,她道:“不止。”

不止?甄嬛面色一寒。

“人心隔肚皮,若只凭表面便断定谁是幕后黑手,那天底下尽是冤案了。我们不需要想那么多,多思反倒多扰,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看谁是这件事的得利者,这样高明的算计可见费了不少心思,谁都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必然是对那人有极大的好处。”

“眉姐姐论宠爱虽不及你,但她的家世却高,父亲是有兵权实权的济州协领,她最让人忌惮的就是刚入宫便可以学习协理六宫,这是皇上最看重她的证明,也是有人最不能忍受的,分权。”

甄嬛思考了这番话后,略迟疑道:“皇后?”

余莺儿点点头,“华妃分权已久,仗着年家赫赫军功,威势在宫中已然隐隐凌驾皇后,而如今眉姐姐作为一个新人便能得此殊荣,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下一个华妃,而原本只属于皇后的权力,却要生生均成三份,眉姐姐年轻体健以后自然有所生养,若是皇子,地位稳固之下,三人相争面对她的将会是被架空。”

余莺儿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当然,皇后素日里悉心教导眉姐姐,或许也是想让她和华妃抗衡,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之下她坐收渔翁之利,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时机不对, 这一计便不会是皇后。”

“但到底是忌惮眉姐姐分权还是有意培养眉姐姐,那便不得而知了。我只是觉得若是第一种,皇后也未尝不会下手。”

甄嬛一时不言,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她心头倏地掠过一些画面

茯苓曾多次前往桃花坞,是眉姐姐让她去送酸梅汤,但有一次她去向皇后请安,刚踏进宫门,便见到茯苓侧身与剪秋在不远处偷偷说着什么,茯苓转头见她神色似乎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并未怀疑什么,毕竟茯苓常去桃花坞,一来二去与剪秋熟悉起来也是情理之中,或许是有些宫人之间的话要说呢?

而今日,皇后为何要突然要以眉姐姐胎象稳固之名兴师动众的召集众人一同前往闲月阁呢?温常在也是有孕之身,且快要临盆根本不宜走动,若说恭喜祝贺小聚一番也应在绛妃轩才是。

绛妃轩不去,庆典的殿宇不去,怎么就偏偏在闲月阁,又正好碰上了茯苓揭秘,茯苓那明明是看准了时机跑出来故意撞上皇帝一行人,才将事情生生揭露在所有人面前,让所有人来见证眉姐姐的“不堪”。

甄嬛一时疑心重重,闲月阁中曹贵人未免太活了些,华妃又素来看她们不顺眼。她当下直觉便认为华妃十分可疑,但眼下看来皇后也未必置身事外。

见她眼神几经变化,余莺儿便又顺势分析:“华妃与沈姐姐不睦已久,但说到底也是逞些口舌之快,最严重也是寻几个机会暗暗蹉磨一下,倒并未真的如何要害沈姐姐,她同皇后一样因为分权或者还有分宠有害人的理由,但实难分辩到底是谁做的,恐怕还要找到刘畚,让刘畚吐出实话来。”

“还有江诚是谁的人也不得而知,听你的意思江诚在皇上面前将自个摘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嫌疑,已没办法从他下手。眉姐姐打听到的江诚底细如果为真,那么他就不会为华妃所用,皇后的嫌疑更大。如果是假,那么就更有可能是华妃所为,她们原本就是沆瀣一气,故意放出假消息,引得眉姐姐上当。”

甄嬛听完后眼神一顿,她斟酌着说:“太医院的院判章弥,我听温太医说过是一直伺候景仁宫的,他是太医院之首,可以说太医院大半人在他掌握之中”

“而华妃,她似乎对太医院涉足不多,只是几乎把持着内务府的所有事务。”

脑子一片纷杂,思绪像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乱得解不清,甄嬛拨开那些无关紧要的,找到最好最适合的解法,她深深呼出口气,“茯苓已被杀,皇上命人活捉刘畚,幕后黑手极有可能会杀人灭口,要尽快找到刘畚,让他吐出真话来才能还眉姐姐清白,我会让父亲和眉姐姐在京中的外祖加派人手务必尽快找到他。”

“眼下我不敢求情,她们一个个巴不得我也受牵连倒下,方才殿中齐妃蠢蠢欲动就想拉我下水,若我也失宠谁来庇护眉姐姐,失去了地位和宠爱,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对姐姐!想想就害怕,眉姐姐那么傲气的一个人,我真怕她想不开。”甄嬛垂眸想着办法,姣好的面上浮有愁容。

第25章 计谋

余莺儿也微叹一声,安慰她几句,两人又商议了一会,更深夜静时分,甄嬛才离开了绛妃轩。

送她走后,余莺儿也疲累地躺下,辗转反侧,始终没有睡着。

她曾以为沈眉庄未陷入千鲤池危机,便不会急于求成诞下皇子与华妃抗衡,三派势力还能维持表面平稳,没想到假孕事件还是发生了,听苏培盛传旨的那刹那,她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是她低估了沈眉庄的野心,也高估了这人的脑子。剧中沈眉庄因为华妃差点害她性命,从此恨上想要与之对抗才那么心急要子嗣,没成想就算没有华妃的威胁,她依然迫不及待想要巩固地位,以致于一步步踏入曹贵人的算计。

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那便要最大化利用。

她之前出手干扰了剧情,重要的千鲤池溺水和花穗下毒事件并未发生,华妃展露出的不过就是嚣张跋扈和言行上的刻薄,倒并未真正算计她们两姐妹,所以她们印象中的华妃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狠毒之人,那么假孕事件的指向未必就一定是华妃。

利用原剧和现在的印象差别,还可以好好筹谋一番。既然明眼上看华妃的可能性最大,那么她就祸水东引,皇后也别想逃过,彻底断了甄嬛投诚皇后的可能性,三派泾渭分明。

也根本不需要多么高深的计谋。

她只是让茯苓下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成瘾药在那碗酸梅汤里,皇后懂医理,那也只是理论,到底不是真正的医士,尝不出差别,且那味药无任何副作用,只是叫酸梅汤味道更好些而已,即使现在不喝之后有细微的症状,茯苓已死,这事彻底断在这也查不出个什么。

皇后知道沈眉庄假孕并不是华妃身边出了奸细,而是因为太医院有她的耳目,章弥。江诚江慎的关系瞒得过别人瞒不住她,既然有华妃为她“鞍前马后”对付沈眉庄,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顺水推舟就是了,只是她无从知道华妃的这枚棋子是茯苓,所以并未对其设防。皇后只当沈眉庄故献殷勤日日送来,她便自然承她的心意装一装慈蔼,如此便造成茯苓与皇后联系颇密切的样子,再让茯苓找准时机假借沈眉庄的名义与剪秋说了几句话,恰巧让甄嬛看见罢了。

茯苓,一个被华妃以家中威胁,对沈眉庄下手的人。

捏着这点,想恐吓威胁她,自然简单。

一个背主的东西,若是被她捅出到沈眉庄和甄嬛那里,她不仅没有活路,家里更会因她办事不佳,被华妃迁怒,一样无法保全。

还不如为她再做点无伤紧要的小事,换得家中富贵。

那日以酸梅汤好喝为由,沈眉庄将她谴来绛妃轩,不过三言两语压下,茯苓便识趣地知道如何选择。

有了茯苓埋下的种子,只要甄嬛有那么一点怀疑,便会自然而然揣摩皇后的所有言行举动。

而皇后,若抛开众人一惯以为的虚伪慈后面具去看,她的言行深意大抵皆是些暗示挑拨,以甄嬛的聪慧必然察觉,心中就会永远忌惮。到时候就算找到刘畚指认了华妃,那么在甄嬛心里,皇后也不会是善茬,至少同她表面所呈现的不同,只会一直保持警惕。

而余莺儿要做的,只是合理地引导甄嬛。

她假意结交,毒害安陵容,隐瞒沈眉庄假孕,收买茯苓,拉皇后下水,干脆利落。

苏木曾以为毒毁安陵容的嗓子,是因为安陵容曾在永和宫展露出的清越歌喉,怕她有朝一日得宠越过她去,所以才痛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