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去年初吧,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症状,我们在国内检查过,医生说是有复发的迹象。我们起初不太愿意信,又联系当初做手术的那一间医院,在伦敦,过去做过仔细的检查,的确是又长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位置不同,有些特殊……”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语气显得十分艰难,我再添些茶水给她。

“生长的速度――比较快,并且已经压迫到某些神经。敏芝,你是个细心的人,你一定观察到的,为什么你不问。”她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有点语无伦次。

当周的母亲这样带着一点责备的语气的问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心房好痛,好似挨了一刀。“为什么你不问――”

他不愿意讲,我也以为可以不问的,偏偏逃不掉。

“可不可以像以前那样做手术切除?”我急急的问,满肚子的疑惑,于此刻全都涌出来,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她叹口气,“专家看过,手术切除仍然是一种方案,不过不像从前那样幸运,手术台上风险就大出许多,并且,即使成功,也会伤害到某些组织和神经,很难复原。”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生命之中总要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我不知道周是怎么想的。在我的印象里,他并不是个特别犹豫的人,他不总是鼓励我果断一点吗?

我正怀着满胸的不解,桌上传来周的母亲抽纸巾的声音,我连忙起身把纸巾盒子拿过来放到沙发上面,“起初我和至柔的父亲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出决定,但是找专家沟通过几次,又仔细想过之后,决定还是值得冒个险,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至柔倒是犹豫了,我以为他需要点时间考虑,但是――”

她再次哽咽,我抽纸巾给她,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

“我想总是有些人或者有些事让至柔不能像以前那样勇敢的做出决定吧,他从前都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一个人。记不记得他回来前一天,你来我们这里?”

她并没有等我回答,继续道,“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一下子就明白了。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心情特别复杂。”

我如梦方醒。

太痛了,明明一直使我觉得轻松并且愉快的的一段感情,此时此刻,却变得如此沉重,叫我背负着太多的债,无法前行。

“我们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能够看着他成家,儿孙满堂,我们只是希望他一直平安健康下去。遇到你,到底是他的不幸还是幸运呢?敏芝,我都不知道该怨你呢还是原谅你……”

……“真的很抱歉,说这些,让你为难。敏芝,你能体谅阿姨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吗?”她红着眼睛问我,语气很悲伤,但并没有太多的责备。

“阿姨,对不起,真的――我很抱歉。”

我双手掩面哭泣,鼻头眼睛一起酸痛的要命。心中的凄酸难以形容。

一切都是我的错。或许不该相遇。我以为他不愿意说就不要再追问的。

“前一阵,他托我们找人替你安排一份待遇好一些又有保障的工作,我们都找好人了,在一个效益不错的上市公司,敏芝,你考虑一下。”她的情绪稍微好转一点,一面说一面呼呼地抽了许多纸巾,递给我。

我反应过来,周那天约我出去可能是要说这个事儿的吧!他何时开始这样自以为是的替我安排我的生活了呢!他这个笨蛋,以为这样不和我说一声就安排的事我就必须接受吗?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我心里真是很埋怨他,他自己受过那么多苦不仅不说还不许我问,又这么不懂沟通,这么自以为是的替我包办这些事儿,我哭得很凶,稀里哗啦的。

过了一小会,周的母亲站起身,准备走了。

我失去力气的靠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看我饱受打击、特别低落和沮丧的神情,也说不用送她,有车子在楼下等。

我尽力站起身,送她。她给了我一个留步的手势,我看到她此时的精神已经振作一点,或许是心中的郁结终于说出来,找到一个我同她分担。临走时,她交待我,“不能再拖了,敏芝,你劝一劝他。”

她离开了。剩下一屋子孤独的悲伤和无法平复的痛楚给我,再也找不到人替我分担。

我需要独自承担这难以抉择的痛苦了。

第二日下午,我开车去周那里。进门时发觉周父周母都在,我也恍然大悟,为什么周回来之后他们一直住这里……或许,在他们眼里,他又变回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他们说周吃过药在楼上睡觉。

我轻手轻脚推门他卧房的门。房间那么大,周微微侧着身子朝着窗户的方向,看样子睡得熟,也许是药物的缘故。我轻轻走近他,帮他拉上窗帘的一角,屋里的光线暗下来。我看到他蹙着的眉,眉心仿佛有个解不开的结。

我缓缓地退出房中,这个时候他翻了翻身,很累很沉重的样子,仍然没有醒。

这个时候,我返身回去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我到厨房翻出那些旧家什,烤了一些黄油曲奇,我记得起初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最爱搞“甜点外交”。那些良辰美景呵!

太久没有做,手艺都生了,有点焦。

阿姨和叔叔在客厅轻声的说话,闻到黄油的香味,过来张望,“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笑了笑,“黄油曲奇。”

阿姨走过来,取走一只品尝,然后笑着拍拍我的头,出去了。我十分佩服他们在这种时候都如此乐观的的对待生活中的点滴。

周睡过整下午也没有醒,听阿姨说他头痛得厉害,吃的药劲儿也相当大。

太阳也快下山了,留一片红霞挂在远处的天边。我配合阿姨简单做出几个菜,放到桌子上,这时候听到周在楼上同他父亲说话。

“都几点了?”

“傍晚。太阳晒屁股,不过是西晒”

“爸你几时候变得这么逗?”

……

“快些起来下去看看谁来了。”

“嗷,谁呀?”

……

他们的对话十足孩子气,使我想起童年和父亲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来。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来吧!

没多一会儿,周下楼梯来,穿着一身家居服,揉着眼睛。我头一次见到这样慵懒至极的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发觉他脸上的神色又惊奇又尴尬。也是,他从来都那么讲究体面。

“嗨!看看,也没换身衣服!”阿姨一边说着,一面招呼我们长餐桌边坐下。

他看到我做的曲奇还放在桌上,伸手夹起一块放到嘴里,“手艺回潮了。”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