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靠近她,拿罗扇挡住嘴,柳莹轻轻地说:“依我看,对自己能被选进来,她是高兴的。殿下?遣走另一位姑娘,单只?请封她做孺人,她也得意。我听说,她常给家?里送各样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戴的、玩的,咱们分例里有什么,她就送什么。宋妃去后,她家?里的人进来过一次,她亲自去府门?接人,也是亲自送出去。”
她平时说话,无论当众私下?,用?词皆谨慎,极少用?明显含贬义的词语说人说事,此时却?用?了“得意”两个字。
通过这些形容,和入府第二天,她去静雅堂拜望时,看到的那一抹粉红的宫绸裙摆,以及从前霍玥的只?言片语,青雀想象着,这位袁孺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无意与谁交恶,但她管不住别的人想法。
袁孺人看似没有她风光,但那毕竟是圣命敕封的七品孺人,和柳孺人、张孺人品级、地位相同,而她只?是一个尚无品级名位的娘子。楚王府里虽然不按名位高低论从属,袁孺人看似也无甚权威,但现在的她,真能毫发无损,承受住一个孺人的恨吗?
“别太多想了。忧心伤身。”握住青雀的手回房,柳莹低声?劝道?,“你这有李嬷嬷,有这么多医女、护卫,长史也随时听你调用?,今日?消息送入宫里,李嬷嬷又说,娘娘赐你的女官一两日?就到。她便有害你的心,还能越过这么多人,对你怎么样吗?”
是啊。青雀想。按理来说,有这么多人护着、照顾着,还有能调动楚王府亲卫的令牌在手,她这一胎,只?要不是她自己难产,或楚王突然决定不要这个血脉存疑的孩子……理应平安无虞才是。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袁孺人。
她是宋妃为?与姜侧妃争宠,在买人献美不成后,从民间选进来的良人。她父母皆是平民百姓,本在京里做些生意,日?子虽过得去,却?远称不上“富贵”,也无官场上的亲朋。
袁孺人和袁家?的人,能在云起?堂的重重护卫下?,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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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好?像忘了一个人。”
快到三伏天气,傍晚的风也吹出扑面的暑热。即便要保养身体?以备生育,霍玥也不得不在房里用?上了冰,否则动一动,便似要中?暑一般难过。
更别说宋檀,从外面回到家?里,若不在用?冰的屋子里凉快凉快,消去浑身燥热,便是洗了澡,不过一两刻钟,又会出一身汗。
今天夏天,的确格外热些。
“忘了谁?”扯开衣襟,宋檀大口喝着凉茶。
“那个袁氏呀。”霍玥走近前,给他扇着风,“你也忘了,王妃选进去的那个,楚王一句话,就封了孺人的袁氏。”
宋檀一顿,想了起?来:“原来是她!”
“她能做什么?”暑气当头,他没忍住不屑,“走了运进府,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的人,难道?还指望她自己出来给咱们送消息?”
“那哪能呢?”被冲了一句,霍玥并不气恼,“其实,就算她有陪嫁丫鬟,也不能真让陪嫁来送消息,太显眼了。”
她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发好?了,耐心分说:“家?世低,也有家?世低的好?处。不像李家?和柳家?,王妃一走,根本就是躲着咱们。咱们也暂且不好?动他们。袁家?哪里知道?什么?袁氏那爹娘没见过世面,许些银钱,什么不能做?也不用?让他们对袁氏实说是咱们让去的,只?需他们入府一次,从袁氏嘴里问出些话,回来告诉咱们,就成了。如此,少一个人知情,也不用?怕在楚王府里走漏了消息。他们见不牵连女儿,应的可能也大些。”
用?扇子拍了拍宋檀的脸,她得意一笑:“你就说,我这主意,好?不好??”
双手抱在胸前,罗扇朝下?,霍玥含笑等着宋檀的夸。
第42章 不被期盼的女儿 这个世上,有人真心欢……
一入六月, 天连着十来日大晴。地?上的暑气透过?鞋底和衣裙,四面八方直往人身?体里钻。
青雀已经有半个月没?出云起堂的院门?了。
园子里荷花开得正盛,可惜在这?样的天气里, 她实无缘到水边细赏。
为使?她心情愉悦, 李嬷嬷令人将荷花移栽缸中,又将六个开满荷花的大缸分别放在两侧廊下,使?她在屋内各处都能观赏到碧叶红莲。
孕中比平常更?加畏热,她现在一日离不得冰,只有清晨太阳还没?升起, 和夜深睡前、暑气大半退了时, 才敢出来在院子里多走一走,遵照医嘱,活动三四刻钟身?体。
在蝉鸣都倦气沉沉的天气里,摇着扇子, 看着盛放的莲花, 她还算清晰地?回忆起了上一世的这?几个月, 天也是?这?样热。
她怀着女儿, 被霍玥养在后宅的三间屋舍里,衣食无忧, 不少冰用?,身?上没?有任何差事,更?不必再侍奉宋檀。天气过?热,霍玥还格外开恩,免了她每日请安, 不许她出门?多动,只叫她保养好身?体。
她听话地?留在屋子里,便不大知道康国公府和京中外界发生的事。
是?宋檀启程那日, 她才得知,原来开封、许昌一带大旱,宋檀被点为御史,往河南赈抚旱灾去了。
直到秋末,他才回来。
女儿生在冬日。
听说,知她生的是?女儿,产房外,宋檀一句话都没?再说,甩袖就走,更?没?看一眼孩子。
那时,他已因赈灾之?功升为正四品京兆府丞,在康国公府里,隐隐越过?其?父,有了真正一家之?主的气派。
他没?有好脸色,产房内外,便鸦默雀静,谁也没?敢再为女儿的出生,露出半分笑颜。
后来,霍玥进来,神色也不算好。
看见她哭,霍玥的脸色更?加难看,耐着性子勉强安抚了她几句,便叫奶娘抱走了女儿。
忘了是?谁替她擦的泪。
放下罗扇,青雀抬手,抚在眼下,好像替上一世的自己,擦去了惊慌、恐惧,又忧心无措、无能懦弱的泪。
女儿已经四个月了。
连孩子的亲生父亲,都厌恶她的到来,她实在不必对楚王期待更?多。只要他能容她们?母女一起活下去,这?一世,她会更?加全心爱她、护着她。至少,要比上一世更?让女儿知道,这?个世上,有人真心欢喜她的到来。
至于这?孩子的生父
门?帘轻动。青雀抬头一望,是?春消走了进来。
天气太热,她让院子里常备各样凉茶、绿豆汤一类的消暑饮品,云起堂的人可随意取用?。侍女们?从外进来,若不是?极其?要紧的事,回话之?前,也可先喝一碗汤饮再说话。
春消便先喝了一碗金银花茶。
喝完,把碗递给雪信,洗手、擦汗,她才绕过?屏风,来至侧间,附耳回道:“娘子,袁孺人的母亲进府来了。只她一个人过?来,带了几包东西,袁孺人好像本不知道袁家娘子要来,是?门?上进去通禀,她才衣服都没?换,连忙出了静雅堂,亲自到府门?去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