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恒走到坐在台阶上的萧衍身旁,轻声提醒道:“王爷,夜已深了,您该去休息了。”
萧衍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夜空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摇头道:“我暂且还不困,你先去睡吧。”
“……王爷,您明日成婚,还是要早些歇息,不然身子恐是会受不住的。”
听温恒这么说,萧衍更加惆怅了。总不能告诉温恒,她正是因为明日要成婚了,所以才紧张地睡不着吧?
那也真是太丢脸了,有辱她王爷的名声。
好吧,虽然她也没有什么名声。
但并不妨碍她觉得丢脸。
萧衍叹了口气,为了避免温恒一直守在她旁边,跟着她一起不睡,她还是起身回了屋。
等洗漱完后,萧衍吹灭了屋里的蜡烛假意睡了,实则只是从走廊换到了床上发呆罢了。
也不知道笙儿眼下在做什么,是不是和她一样睡不着?
还有锦绣阁的那身喜服,她为了保持惊喜,都没有打开就差人送去了颜府,也不知道笙儿看了之后会不会喜欢……
而且她虽学过‘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但这夜未免也太长了些……
一夜辗转,五更天不到,才眯了一小会的萧衍就被一群婢女从床上‘拖’起来了。
而后便被当成了一个布偶娃娃,被人扯来扯去,穿喜服,戴喜冠,直至她被人拉着在铜镜前坐下,整个人还是一副没睡醒懵懵的模样。
“王爷,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可要精神点,千万莫睡着了。”趁着婢女用脂粉给萧衍遮盖眼下的乌青之色时,喜婆在一旁着急地絮絮叨叨,“还有啊,待会去了颜府,您要注意……”
喜婆的声音很大,像是生怕萧衍听不见一样,吵得萧衍脑仁生疼。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描眉的婢女随着她的动作手一抖,那本笔直的眉尾瞬间就转变成了毛毛虫。
那个喜婆又有话说了,“哎哟,我的福王爷哦,您可千万别动啊,这时辰不早了,您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是会耽误吉时的。”
喜婆这么一喊,萧衍的眉毛蹙得更紧了。她现在倒不觉得困了,而是觉得头疼,钻心的疼,像是有无数的蜜蜂争先恐后地往她的耳朵里钻,试图冲破她的耳膜。
婶,你也太吵了吧?
要不是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发脾气和粗鲁的动作都会冲了喜气,不然萧衍真的很想把旁边这个叽叽喳喳、胖得肚子上多了一圈车轱辘那么厚肥肉的喜婆,拎着后颈从她屋里扔出去。
萧衍捏了捏眉心,递了个眼神给温恒。
温恒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喜钱拿给喜婆。
喜婆看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喜滋滋地闭上了嘴。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婶,你故意的是吧?想要赏银你就直说啊?本王是给不起吗?你要是早点说给点银子你就能闭嘴,本王把准备好的喜钱全给你都行。
萧衍很是不爽地在心里腹诽,不过眉头却是不再皱着了,那个婢女也终于能够好好地给他上妆了。
待到婢女停下来的时候,萧衍盯着铜镜里那个人,差点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只见镜中之人白皙的脸庞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眼尾本就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显得更加的狭长,衬着高挺的鼻梁,只要稍看一眼,就能如黑白无常一样勾人心神摄人魂魄。
黑长的墨发被高高束起,套上了嵌玉赤金喜冠,看起来干净利落。一条四爪降龙从绛红色喜服的衣摆处,一路攀升盘踞至萧衍的胸前,四周环绕的金色祥云让这条降龙看上去更加高贵威严。
萧衍笑了笑,镜中人也跟着露出了令人目眩的笑容,像是整个三月的春色都落在了她的嘴角。
之前被喜婆啰嗦得积攒在眉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萧衍满意地站起身,扬了扬下巴,“赏。”
温恒和伍洋把准备好的赏银和喜钱发给屋里的每个人,才跟着昂首阔步的萧衍出了王府。
此时王府门外正停着一顶轿身红幔翠盖,上面插着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穗,需要八人合力才能抬起的花轿。
花轿前排着一眼望不到头地执着旗锣伞扇的下人,旁边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说着恭祝之词,想讨点彩头。司羽早就准备好了,领着几个侍从一一给那些百姓发喜钱和喜糖。
萧衍朝温恒点点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伍洋高喝一声:“起轿!”
随着伍洋的这一声落下,瞬间锣鼓鞭炮声齐鸣,长得见头不见尾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福王府出发,向丞相府的方向前进。
等到了丞相府门外,本还意气风发的萧衍顿时变得比前一晚更加的紧张,握着缰绳的双手微不可察地发着抖,天气分明不热额间却沁出了不少汗珠。
她喉头微微耸动了一下,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跃下了马,在一声声“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中,被众人簇拥进了颜府。
整个颜府因为萧衍的到来变得热热闹闹的,这种热闹自然也传到了颜清悦屋里。
“小姐,听这动静应该是王爷来了。”洗砚小声提醒道。
颜清悦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此时的颜清悦凤冠霞帔,整张小脸都被红盖头给遮住了,看不见她的表情,而她嘴里含着一块喜糖,也不能说话,不过还是能从她紧紧攥住的双手看出,她眼下的状态并没有比萧衍好到哪里去。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颜清悦虽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片艳红,但能听见那坚定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萧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眼里便只剩下那个穿着大红喜服,安静地坐在床塌上的人。也终于看见了那身号称京都第一绣阁阁主亲手所缝制的喜服。
两只蹙金刺成的鸾凤相对而视,长长的凤尾从腰际一直散开至曳地的裙摆处,周身飘着几大朵金银丝线交织绣制的双色祥云,活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喜服上飞出来一样。
长裙上还绣着几朵紫金色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和几朵绽放的绯金色牡丹。明明有好几个颜色,却又不显得杂乱,反倒像是踩在了娇艳的花池中,是上天不小心坠落人间的花仙子。
要不是身后的伍洋偷偷捅了一下萧衍的腰,她估计看到日落西沉都回不了神。
迈向颜清悦的那一步又一步,是萧衍这十四年来,觉得走过得最短暂又最漫长的路。
好不容易走到了颜清悦的面前,她没有像喜婆教她的那样牵起颜清悦手中红绸的另一头,而是在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弯下腰一把横抱起颜清悦,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迈着大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