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与璟手指微动,翻开掌心的书册,视线所及,极其简单不过是两个画法拙劣的小人,彼此叠合……

这竟是一本春闺戏图。

画技只能称得上末等,但花样迭出,多有奇思妙想……

真是污秽至极,不堪入目!

萧与璟合上小书册,本就凉薄的眉眼,更添了几分寒意,仿佛数九寒冰,几欲将人冻伤一般。

“哪里来的?”

只听声音,分辨不出萧与璟是否生出怒气。

宝扇声音怯怯:“是姆妈给的,让妾身多学点,也能留住萧郎。”

萧与璟面容冷峻:姆妈?又是那个将宝扇当扬州瘦马豢养卖出的牙婆。不仅将宝扇养的如弱柳扶风,只能依靠他人才能过活,还意图教会她这些痴缠人的手段。

想要凭借床榻秘事,将男子绑在自己身边,在萧与璟看来,是最为愚蠢之事。世人皆薄幸,其中男子尤甚,可以为了高官厚禄,锦绣前程,连身旁人都可以拱手相让。尚未进官场时,萧与璟就见识过,将家中娘子转送给旁人做妾室,以谋算青云路之人。偏偏那被转送的小娘子,还痴心不改,心甘情愿地被送出。可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蒙骗的从来只有女子。

萧与璟轻抬手臂,将剩余的半片里衣褪下,宝扇见状,乖顺地投入他的怀中,双手虚虚地挂着他的劲腰。

萧与璟的手掌,抚弄上倾泻如瀑的乌发,听着怀中的宝扇,声音弱弱:“姆妈……也是为了妾身好……”

她这话刚落地,便觉出萧与璟周身的气息,更冷寒了几分。

萧与璟轻扯嘴角,心中有几分莫名不快的滋味:那牙婆把宝扇当作物件,将她养的一副软绵性子,缺少了依靠便不能独自生活,这样唯利是图的人,在宝扇口中,竟然能落到一个“好”字?

萧与璟心中郁郁,仿佛有巨石横亘在胸口,让他吐息不畅。萧与璟的心底,似乎有声音在叫嚣着:那我呢?那牙婆待你好,便是我待你不好了?也是,毕竟宝扇与她口中的“姆妈”,共同生活大概有数十载,怎么是他一个区区度过几月的人,可以与之比拟的?那声音极其不忿,带着汹涌而来的冲动,与萧与璟素来的理智,极为相悖。

萧与璟甩开心底纷乱的杂念,自认为那不是他,只不过是一时气恼之下,生出的纷繁杂绪。

他的手掌,沿着背脊上纤细脆弱的骨头,顺势而下,激起身下人的一阵战栗。

身子倒在软枕上,宝扇视线所及,不是雕花大床上瓜瓞绵延的香罗顶,而是层层轻纱叠起的纱幔。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雨,细雨绵绵如丝,雨打芭蕉,柔弱不堪。风雨袭来,将院子中的草木那娇嫩的叶,吹的东倒西歪。雨水善变,一会是狂风暴雨,叫院中的鲜花草木招架不来,一会又化作绵绵细雨,如微风般和煦温柔。

方寸大小的床榻,因为太过狭小,平日里需要萧与璟半拥着宝扇。可此时,狭窄的床榻却空出了余地,两人皆是侧身,背部靠着胸膛。

雕花大床或许是上了年头,发出突兀的吱呀响声,窗外雨声不歇,屋内的声音已经尽数听不真切。

萧与璟记性极佳,方才只不过匆匆一观,便将那用拙劣画法,描摹出的小人们,一一记忆在心中。

他是擅画者,也是善于临摹者。

绵绵雨丝斜吹入屋内,宝扇浑身软绵绵的,恍惚察觉自己被人套上了厚厚的衣裳。可她分出心神,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因为如今的时辰,心中越发疑惑。

院内,柔软无刺的藤蔓,攀缠在坚硬的墙壁上。

屋内,不同于方才,宝扇瞧不见萧与璟的面容,只能听得到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如今的她,与萧与璟面面相对,连他眉峰中挂着的汗珠,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宝扇被萧与璟环抱着,一步步向后退去。

纤细的腰肢,抵上了冰凉的物件,耳旁越发清晰的雨水滴落声,让宝扇恍惚察觉到:自己来到了窗边,而抵在她身后的,便是窗檐。

随着雨声渐渐急切,宝扇柔顺的发丝尽数垂下,如波涛般在窗棂上抚弄。

“抱紧我。”

萧与璟的声音落到宝扇耳旁。

兴致与如今的夜色一般,极其浓重。

宝扇闻言,牢牢地抱紧萧与璟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身子,全然依赖在萧与璟的怀中。

以往,宝扇借着昏暗的夜色,能遮掩住脸上的羞赧。可今日的烛火没有被熄灭,宝扇娇美的容颜上,丝毫的波动起伏,都被萧与璟看在眼中。娇靥如花,双眸含情。被这样一双潋滟生姿的清眸凝神注视着,没有一个男子能硬下心肠。萧与璟俯身,想细细瞧着宝扇眼尾的绯红。正处于娇弱无力的宝扇,哪里顾得上察言观色,待萧与璟垂首,便用自己柔软的唇瓣,轻啄了萧与璟的嘴角。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雨声骤然停下,如同萧与璟此时不动的举止一般让人无所适从,叫宝扇觉得自己正站在独木桥的正中央,桥下是湍急的河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只能弱弱地求救萧与璟,唯有他能将她从这种难挨的境况中解救出来。

“萧郎,好……呜呜……不要……难受……”

萧与璟眼底恢复清明,烛火闪烁下,两人交叠的身影,映照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他一时讶然:他竟然这般难分难舍,将宝扇强行揽在怀中。他凝神注视着宝扇,将她张合的红唇,紧蹙的眉黛,尽数收入眼中。

他虽然不是善解人意的脾性,此时却突然如了宝扇的心意,让她不再紧皱眉峰。

漫漫长夜,院子里的雨水痴痴地下了一整夜。

……

宝扇端坐在木椅上,模样乖顺地听着王氏的教导。

对于罗娘子,王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别院入不敷出,已经开始变卖首饰了。凭心而论,府上给罗娘子的花用并不算吝啬,若她不奢侈挥霍,也能过上一段好日子,起码衣食无忧是定然的,何至于落到这番田地。”

宝扇温顺道:“大娘子执掌府上中馈,自然通晓如何进益花销。”

一贯端庄的王氏闻言,面上难掩欣喜,她出嫁时,家中陪嫁了几家店铺,都是她的私产。进了萧府后,王氏借着执掌中馈的便利,得知了许多进益往来的法子,用在自己的铺子上,如今收获颇丰。如今听宝扇称赞,嘴角的欣喜怎么都遮掩不住进益花销上,她确实有所心得。

丫鬟端上一碟子蜜糖糯米糕,宝扇刚捻起一枚,只觉得过于甜腻,腹中翻滚,忙用帕子遮掩檀口。但她面上的异常,还是被王氏瞧见了。

第69章 世界三(二十)

王氏见状, 面上关切问道:“是身子不适,可需要遣派医女来看?”

说罢,跟在王氏身旁的丫鬟脚步微动, 全部心神凝聚在宝扇身上, 似乎只要宝扇应上一句“是”,或者轻轻点头表示身子不适, 这丫鬟便立即走出门去, 将医女迎进府来。

但宝扇面色如常, 闻言轻轻摇动脑袋, 带动鬓发间的珠钗一起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声。

“烦劳大娘子操心,妾身身子无恙, 只是不喜味道太过浓重之物。这蜜糖糯米糕虽然甜腻可口,但掺杂了太多份量的蜂蜜, 妾身受不住这种味道,才会在大娘子面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