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自认不是君子,却以为宝扇是这世间,唯一能配得上“淑女”二字的人。
他轻轻俯身,压低声音,几乎贴紧了宝扇的耳垂。
“果真?”
果真要放了她们?
宝扇身为婢子,怕是只有这一次良机,能为自己出气,若舍弃了这次,再想掌控他人的生死,怕是要等到来世。
蛊惑的话语响在宝扇耳边,她却没有丝毫动摇,轻抬起眼睫,眸子中皆是惊喜:“王爷果真同意。”
两人鸡同鸭讲,一问一答之间,心中所念,却是天差地别。
宇文玄果真随了宝扇的心愿,饶了邓姑娘和花晴一命。花晴喜不自禁,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被宝扇一句话,便死里逃生。邓姑娘虽心头微松,但却并不欢喜,只因为自己的性命是宝扇所救。想她来到异世,除了在皇宫中做了几天活计,其余日子都是快活度日,哪像今日,被区区婢子掌控生死。
众人散去,宝扇仍旧未离开,她站在宇文玄身侧,提起长溟剑的事。
“不是说长溟剑见血就要取人性命,那……”
宇文玄语气幽深:“你莫不是想主动献身长溟?”
宝扇圆睁着双眸,满脸哑然。
宇文玄心头生暖,畅快地大笑着,在宝扇惊讶的目光中,大步离开了。
还是管家给宝扇答疑解惑。
“长溟剑见血便要取人性命之事,是邻国传出的。此传说甚为离奇,只是和王爷的名号一并传出后,相信的人便多了。”
叱咤疆场的“血阎罗”,手中的剑是夺命剑,哪个能不相信。
管家话语中带着深切疑惑:“只是王爷向来不相信这些传说,今日怎么会主动承认,还提出让邓姑娘她们祭剑。”
宝扇沉默不语。
管家也没想过从宝扇一个小婢子口中听到答案,只解答了宝扇疑惑,便抬脚去应付今日争端的余下之事。
宝扇刚要离开,便见到锦绣慌慌张张地跑来,将一物件塞到宝扇手中,便急匆匆离开了。宝扇知晓锦绣是急着回邓姑娘身边,邓姑娘今日冤枉了人,定是要受责罚,但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是不变的,即使被打了板子也是有贴身婢子伺候的,况且宇文玄刚才既已提出祭剑的办法,只是被宝扇拒绝,那余下之事,便是交给了管家,不过想来邓姑娘是受不了多重的惩罚的。
宝扇对此并不感觉到心中郁郁,她松开手掌,掌心躺着细长鹅黄发带。宝扇方才发髻上佩戴的莲花簪,已经掉落在地上,被人碾碎了,如今正支离破碎的躺在污泥中。看着手心的发带,宝扇柔柔笑着,将青丝尽数拢在手中,束上发带。她绕过游廊,梨花树下,王府中最英俊的侍卫正在那里等她。
云起面带愧疚,没想到自己给宝扇送点心,竟然招惹了这许多麻烦。
“宝扇……”
他嘴唇张张合合,心头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只化作一句。
“你没事真好。”
云起是王府中的侍卫头头,平日里多在王府外头办差事,在府里见到的机会并不多。他生的高大挺拔,身形修长,浓眉深眼,很受婢子们的追捧。每次云起出府,都会被众婢子团团围住,央求他给她们带些胭脂水粉,瓜果点心。
此时那浓重如墨团染就的长眉,正聚成一团,高大的身影站在宝扇面前,本应显得骇人,却低垂着脑袋,一副沮丧自责的模样。
宝扇轻摇:“不是你我的错。”
宝扇向着梨花树走的近些,风乍起,雪似的梨花飘落在宝扇肩头。她柔肩瘦削,只区区几朵梨花,便占据了大半肩膀。
云起亦步亦趋地跟在宝扇身后,却从始至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亏你还打听过,她们二人最喜食栗子糕,只是因为王府中很少买栗子,她们几年都没吃上一次,这才分给她们。哪曾想,竟滋养了她们的恶意。”
宝扇听着身后云起的轻叹声,对于污蔑她的两婢子,并无甚情绪。怨恨,谈不上,同情,更是不能了。她同样不觉得自己故意赠予栗子糕点一事,有何过错。
她只是推波助澜,真正生出恶意的,还是那两婢子,若不是她们心中有嫉妒,一碟子栗子糕点,不足十个的小点心,就能让她们心头酸涩,胡言乱语,污蔑旁人名声。
宝扇仰头看着树上的簇簇梨花,心中暗道:如此皎白无暇的花朵,确实令人心生欢喜,怪不得王府里栽种了这许多的树木花草,却只有这梨花树,是最多的。
宝扇伸出手掌,将一朵小巧柔软的梨花收入手中,果真皎白如玉,色如皑皑白雪。只是这样的花,在京城的哪一户人家都不稀奇,最是不该生长在王府。宇文玄此人,若是选择花木来养,必定是荆棘草,苍松翠柏之类的,不会选这些无用的柔弱小花。可是依照宝扇从云起口中打探到的,这王府的每一株花草,都是宇文玄在建造王府时,不假与人,亲手勾选。
喜物如喜人,宇文玄竟心仪梨花树,便会同样心仪于梨花一样的女子。皎白,纯洁,柔弱不堪,却不肯染上丁点尘埃。宝扇不觉得自己今日所言所行,太过被人诟病过于良善可欺,只在听到宇文玄同意放过花晴她们二人时,才心头落定。
软弱可欺又如何?不正如树上的梨花一般,堪堪落下,被宇文玄握在手中。
以美色惑人者,能得一时之好。以心机惑人者,方可得长久。宝扇自觉有几分颜色,若是舍弃了脸面,沐浴香汤后,钻进宇文玄的锦被中。待宇文玄就寝时,掀开锦被,映入眼帘的便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含羞带怯的水眸,欲拒还迎的纤纤玉指紧紧攥着丝绸,小巧的里衣几乎遮掩不住一身雪白肌肤。饶是宝扇生性胆小,怯怯地颤抖着身子,怕是也不会灭了宇文玄的兴致,反而让他躁火越浓,翻身享用眼前的美人。
只是纯粹的床榻欢好,起于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欲念,终究令人不安。男子,对一个地位卑微的女子,生出情谊,莫过于怜爱,由怜惜生爱意。
柔弱可欺只是表态,若当真表里如一,任凭旁人欺凌,怕是未得到宇文玄青睐,就被抛尸荒野。外软内硬,外表越发楚楚可怜,才会让人怜惜,心中生出保护的心思,不让旁人欺负。
第40章 世界二(十六)
梨花树下, 只见宝扇身姿窈窕,体态纤纤。与满树洁白轻盈的梨花相比,竟不知哪一个更能称得上美景美色。
此处虽然隐蔽, 但却并不是无人之地, 云起身为男子,不便长久地与宝扇交谈。他抬脚迈步, 忽然想起什么, 试探性地问宝扇:“过几日我要出府, 你可需带些什么?”
云起脑海里闪过摊贩售卖的各色面具, 手捏泥人, 小巧可口的点心吃食……他心底生出了要带宝扇一同出府的念头, 若是宝扇出了王府,定然能玩个快活。可云起知道自己和宝扇的身份,若非宇文玄的允诺许可, 怕是出不了王府的。
宝扇自然看得明白云起心头的念头, 她轻轻摇头,青丝上的梨花花瓣随之摆动, 缓缓飘落。
“不用了。”
云起眼中闪烁的光芒瞬间黯淡,原本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时却显得有几分落寞。
宝扇自然是瞧出云起的心思的, 只是她虽对云起有过几分利用的念头,却从未给过他错觉。男女之间, 若是没有成为眷侣的可能,那便将暧昧缠绵的羁绊尽数斩断。宝扇以为,意图用绵绵情谊来拴住一个男子,为自己所用,是下下等之策。倘若男子对女子的好, 都是以情意为前提,若是付出许多后,发现往日种种如流水入江河,悄无声息,便会物极必反,生出索要甜头的心思来。野心是被慢慢滋养的,当甜头不足以抚平心中的欲念,便会生出恶意。倒不如一开始便不以情意做锁链,便不会生出许多变故来。云起其人,虽外表冷硬,不像是欲念难平,滋生恶意之人,但宝扇对他,一开始便拉开了距离,只想着借云起,知晓些王府外面的天地,以及宇文玄的喜好嫌恶,旁的好处便是分毫未取。
宝扇仰头,紧闭着双眸,只感觉带着香气的微风吹过脸颊,轻柔的梨花花瓣掉落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略有些痒。那梨花花瓣顺风飘起,又落在宝扇花瓣似的柔唇上。
梨花虽娇嫩,比不上美人俏丽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