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东君沉静如水的声音响起,他口中所说,是极其恐怖骇人的鬼魂之说,但游东君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波动,宛如清冽的湖水底部,甚少出现过波澜。
“鬼能成形,留恋人世,无非是因为执念。或想要报仇雪恨,便化作厉鬼,残杀仇人。或怨念太深,便成为游魂,四处飘荡,直到怨念消散,才可离开。至于相思鬼,多半是女子居多,因相思成疾,即使死后,也不肯离开。魂魄便围绕在情郎身侧,经久不散。”
即使提及男女情爱之事,在游东君的口中,也变得分外冷静,没有半点旖旎。他这般言说,倒是衬得那相思鬼,越发骇人。
顾潇潇冷哼一声,打量着谭千帆:“谭公子竟如此风流肆意,世间女子还不够你勾缠,连一只鬼魂,都不肯放过。”
若是在平日,谭千帆定然要和顾潇潇好生分辩。可此时,谭千帆想着自己身旁有鬼魂缠绕,顿时脸色发白。
谭千帆才不愿去想,这只鬼是因为相思,才留在他的身侧。谭千帆心道:什么相思鬼,鬼就是鬼,人鬼殊途,若是当真对他有情意,就该早早地远离了他,何苦留在人世来害他。
谭千帆想要向游东君求教,应该如何对付这只相思鬼。但谭千帆想起自己刚才有意的为难,颇有些拉不下面子。谭母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她忙道:“小道士心善,速速救救我儿。有鬼在他身侧,对他身子有碍,日后成家,也是一件难事啊。”
游东君冷声回道:“此事并不难,你只需将你的……”
游东君思虑片刻,才斟酌道:“将你的相好说出,便能知道相思鬼的踪迹了。”
谭千帆面上一红,摸了摸脑袋:“可同我交好的女子,并不在少数。”
闻言,谭母气极,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斥责谭千帆。谭母只得将几人引到正堂,让游东君先行修整片刻,她再陪着谭千帆细数,哪个相好的女子,最为可疑。
丫鬟为几人端上茶水,宝扇瞧着,自己茶盏中的,和游东君、顾潇潇的分外不同,便好奇问出了声。
谭母轻声道:“我瞧宝扇你身子虚弱,便让厨房炖了一盅雪莲羹,帮你调养身子。小道士和顾姑娘,饮的是西湖龙井,二者定然是不同的。”
谭母想着,若是要除掉邪祟,还要游东君多耗费力气,那谭家自然要先表明心意。
宝扇端着那碗雪莲羹,眼睫轻颤,她轻抬眼眸,向游东君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长,我该如何是好?”
游东君轻掀眼睑:“既能补身,你便喝罢。”
顾潇潇小声道:“一盅雪莲羹罢了,你这村女怎么如此小心翼翼。依照小道士的本领,谭家就是使得百两千两银子,也是请不来的。如今,小道士愿意替他们除妖,你喝盏雪莲羹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顾潇潇便轻拨茶盖,品着西湖龙井的醇香滋味。
宝扇看游东君颔首,这才小口小口地抿着雪莲羹。滋味和寻常的甜羹,并无什么差别,等雪莲羹入腹,宝扇只觉得精神稍好了些。
她朝着游东君柔声笑道:“道长,很淡的滋味。”
宝扇生了一双水杏眼,当她看着旁人时,便将那人的身影,盈满了自己的眼眸中,让人恍惚觉得,宝扇满心满眼的,便只有一人。
见那张水雾蒙蒙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游东君轻应了声,端起茶盏。
275. 世界十一(十六) 玄幻文中自愿嫁给妖……
谭千帆模样生的俊美, 家中富贵,又端的一副风流肆意,私下里招惹了不少女郎, 同他暗地里相会。只这些女郎,得知谭千帆即将订亲, 虽然不舍和谭千帆的情意, 但她们深知,若再与谭千帆纠缠下去,日后唯有做妾室的命了。女郎便狠下心肠,和谭千帆断了联系。
因此,谭千帆细细数来, 在他订亲之后,一直陪伴在他身侧, 不离不弃的,唯有欢娘一人而已。
但谭千帆拢起浓眉,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会是欢娘的,她素来贴心, 只将一颗心放在我心上,连个名分都未曾求过。而且,小道士提及相思鬼,不论这鬼魂执念为何,终归是鬼。但欢娘身子是温的, 从不惧怕在日光下行走, 且来往之间,皆有影子相随。欢娘不会是那相思鬼。”
谭母也听闻过,许多鬼魂皆是生的面容可怖,周身冰凉, 和模样动人的欢娘,没有哪一处可以对得上。但谭母只道:“欢娘虽不像相思鬼,但涉及鬼魂之事,需得慎重。让小道士瞧看几眼,若是她并无异常,也能让你我安心。”
游东君本就为了捉鬼而来,自然应下。
便由谭千帆引路,左拐右转到了一处小巷。巷中住着几户人家,其中一户听到动静,打开房门,是个面容黝黑的男子。男子像是认识谭千帆,他眼珠子乱转,打量着几人,而后把视线落在宝扇身上,轻佻笑道:“谭公子这等艳福,果真非常人所能消受。先是有欢娘这般温婉知心的女子,对你情深不已,甘心被养在小巷。后又有这柔弱动人的美人相伴……”
男子话未说完,便觉得腿上传来剧痛,像是被人用石子狠狠地击打过。男子左右查看四周,却没发现石子的踪影,只得悻悻地合拢房门,回屋去了。
宝扇瞧的分明,刚贴在男子腿上的符咒,此时正慢悠悠地飞回游东君腰间。
宝扇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瞧见,仍旧身姿柔弱地跟在游东君身后。
谭千帆如同往常一般,走上前去,叩动门环。
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木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此人柳眉乌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娴静。她一袭藕白色衣裙,正是谭千帆口中所说的欢娘。
见到谭千帆带来这许多人,欢娘目露惊讶,她望向谭千帆,疑惑道:“公子这是……”
谭千帆自然不信,欢娘是所谓的相思鬼,他径直地将几人的意图说出。谭母竟来不及阻拦,只道谭千帆糊涂,哪有人在试探别人之前,就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的。游东君面色淡淡,他乌黑的瞳孔,看向欢娘。
闻言,欢娘面皮僵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她苦笑道:“妾身哪里能是什么鬼呢。”
宝扇眼睫轻垂,只觉得欢娘确实有古怪。若是欢娘是寻常人,听到情郎这般猜测自己,性情烈些的,被当做相思鬼污蔑,定然要怒火冲冲,将谭千帆赶出门去。纵然性情柔软,不因为此事生气,也该好生关怀谭千帆一番,询问他为何被鬼魂缠身,而不是如今的反应。
定亲之事受阻,又被鬼魂缠身,谭千帆本就身心俱疲。听到欢娘这话,谭千帆不禁心中微软,将手掌覆盖在欢娘的柔荑之上。
却听到游东君声音发冷:“拆骨抽皮,这副皮囊,你好似用着很顺心。”
游东君不欲和欢娘纠缠,只将罗盘中,磨的光滑明亮的一面,对着那白皙的手掌。不过瞬间,谭千帆手中握着的柔软,便成了嶙峋白骨。
谭千帆看着那泛青的白骨,心神俱震,忙不迭地松开,躲到距离欢娘几尺远的地方。
见状,欢娘面上露出失落之色。她若是寻常人,这般容貌上露出如此的神态,倒是让人牵挂。只欢娘一只手,全然变化做了嶙峋白骨,叫旁人生不出半分怜悯同情。
欢娘哀怨道:“公子何故躲我?”
谭千帆眼眸睁圆,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是鬼。”
欢娘却是避而不答,只道:“我待公子情深意长,且不图名分,从不捻酸吃醋。公子如此厌恶我,可是因为,我这副皮囊,不如公子的心意了。”
说话间,游东君手中的罗盘,其上的亮光,已经映照在欢娘的脸上。一张姣好的脸蛋,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半边枯骨,半边人皮。
欢娘轻抚着完好无损的肌肤,喃喃自语道:“公子日日对着这张脸蛋,定然觉得生厌了。无妨,我再换上一张……”
欢娘略显呆怔的目光,便落在了宝扇和顾潇潇身上。只宝扇依偎在游东君身侧,欢娘对于游东君身上的气息,颇为抵触。因此,欢娘虽然心中更为中意宝扇这张脸,但也只得转向顾潇潇。欢娘心中想着,顾潇潇这般明媚肆意的长相,难得可见,应该能撑上一段时日。
说罢,欢娘便朝着顾潇潇扑去,她双足离开地面,整个人如同悬在空中的落叶,轻飘飘地转向顾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