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东君沉声问道:“如何成这副模样?”
宝扇却垂首不答。过了片刻,才传来宝扇柔怯的声音,她只道:“……是妖怪所为,他扯破了衣裙,想要,想要……”
那般污糟的想法,宝扇怎么能说出口。自从宝扇答应,她情愿做饵,引千葑出来,再点明千葑的踪迹,便是默认,以身子留住千葑。不然,一个生性残忍的妖怪,又如何在见到独身一人的女子后,不将她拿来填饱肚子,反而把她带到洞府。
宝扇言语未尽,游东君却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宝扇轻扑在游东君的怀里,柔软的身子,靠拢在游东君紧实有力的胸膛上,声音轻柔:“道长,我好害怕。我怕道长来的迟了,又怕道长来时,看到那妖怪欺辱我的场面。在这村中,我深知,其余叔伯婶婶,连我生身父母,都看我不起。他们觉得,我既嫁给了山神,那无论山神是真是假,我都是他的人了。山神是真,我便是山神夫人。山神是假,我便是命不好,嫁给妖怪的妖怪夫人。”
宝扇的声音,分外哀切。她声音本就绵软轻柔,此刻因为诉说委屈,又多了几分可怜。听之,只叫人觉得心都碎了,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好生哄劝。
宝扇继续说道:“成亲宴上,我被道长所救,本还是欢喜的。但素来相识的阿婆,都视我为洪水猛兽,仿佛我的名字,从此便和妖怪牵扯上了联系。道长,我曾想过,若是当日你不曾救我,让我被千葑的一掌,推到符咒之下,就此殒命。那般会不会比现如今,更好些。”
游东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就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对于人情世故,他尚且不如宝扇。
但宝扇并没有为难游东君,她窝在游东君的怀里,轻声笑道:“只是后来见了道长,我才知,还是活着为好。若我当真死在符咒之下,即使不是道长的缘故,但道长未免不会因此心中郁郁。道长这般人物,不该愁眉不展才是。”
游东君眼眸微动,他没有想到,宝扇竟然是为了他,才觉得在成亲宴上,就此活下来是一桩好事。
游东君怀里拥着的绵软身子,散发着柔和的暖意。和游东君身上的疏远冷意不同,这股子柔情,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游东君觉得,宝扇将他看的太高太好,倘若当真有人,死在他的符咒之下,游东君并不会动容,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动一下。
可想到宝扇绵软的身子,被符咒击中,在他面前,如同落叶一般,缓缓落下。游东君眼眸微动,看来他的心肠,却没有自己想象之中一般,冷如寒冰。
洞府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游东君听觉敏锐,他垂首,看着满脸毫无所觉的宝扇,心中思虑道:若是村民们看到宝扇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怕关于宝扇和妖怪千葑的流言蜚语,会越发在村中肆行。只是如今,宝扇的处境便已十分艰难,若是任由流言四起,恐怕宝扇更要整日以泪洗面。
游东君当下决断,他解开身上的道袍,将灰蒙蒙的道袍,披在宝扇柔软的肩头。道袍上,还沾染着游东君的体温,宛如是游东君从身后,将宝扇拥在怀里一般。纵使身着如此烟雾般的灰色,也难以遮掩宝扇姣好的面容。她水杏般的眸子中,仿佛盛着一泓清水,水凌凌的。游东君身量高大,道袍披在宝扇肩膀,更显得其娇小可爱,宛如一时不慎,穿错了情郎衣裳的闺阁女子。
顾潇潇和村民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丧失气息的千葑。村民们扬声高呼,他们看着满洞府的金银珠宝,不禁面色红润,目露痴迷。
但玉壁上,千葑的尸身突然消散。与此同时,洞府中的稀奇珍宝,在转瞬间,便化作乌有。村民们伸手去抓,只见那些金子银子,如同流沙般,从他们的手中溜走。村民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富贵荣华离他们远去。
有村民走到游东君身旁,询问此景是何缘故。
游东君只道:“那妖怪,将内丹和洞府联系在一起。如今他已身死,财物自然无法留住。而且……”
游东君抬起头,看着洞府上方的石壁。
他清冷的声音,在洞府中回荡:“不只是金银,就连这洞府,也要化作灰烬。”
说罢,游东君便带着宝扇,离开洞府。村民们后知后觉,才知道游东君口中所说,是何深意。村民们脚步匆匆,从洞府中跑出。只见最后一个村民,刚将两只脚从洞府内迈出去,便见刚才还完好无损的洞府,顷刻间便化作一片齑粉。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这才发觉宝扇身上的古怪。有一和周家相熟的伯父,扬声唤道:“宝扇,你做什么穿小道士的袍子,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闻言,宝扇脸颊发白,她不知该如何扯谎,才能不惹人怀疑,只能怯生生地躲在游东君身后。
瞧着宝扇和游东君亲近的模样,村民们心中各有思量。
顾潇潇看着游东君,并不抗拒宝扇的接近,反而有意无意地将宝扇挡在身后,她心中郁郁。但因为宝扇以身做饵,才得以顺利除掉妖怪千葑,顾潇潇若是此时,因为一些小事置气,难免让人觉得她气性大,行事扭捏。
顾潇潇只得撇过头去,却看见地面掉落的一片柳青色布料。顾潇潇将布料拿在手心,好奇问道:“这分明是女子的衣裙,怎么会在妖怪的洞府四周?”
村民们有人恍然大悟地说道:“宝扇今日,便是穿的绿色衣裙。”
见状,宝扇脸颊越发惨白,身形几乎摇摇欲坠,要朝着地面倒去。
只听得游东君冷声说道:“是我。”
他从顾潇潇手中接过那块布料。
宝扇目露感激,一双美眸,怯生生地看着游东君。
不同于面上的慌张,宝扇心中感到安定,不枉费她特意,将布料丢出,引起众人注意。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她之前的言语做铺垫,游东君定然不会让她,遭受旁人的非议。
268. 世界十一(九) 玄幻文中自愿嫁给妖怪……
这块巴掌大小的布料, 村民们只需瞧上一眼宝扇衣裙的下摆,好生比对颜色。再看着宝扇欲盖弥彰般地披着游东君的道服,便能知道游东君口中所说“是他的”, 实属虚言。但倘若说谎话的是宝扇,村民们大可仰仗长辈的身份, 刨根问底一番。但出面解围的是游东君,他的身上, 或许还残留着妖怪千葑化为灰烬之前, 带着温热的血迹。村民们明知真相并非是游东君所说,也不敢追究其中的内情。
危害村落的妖怪已经除掉,村子重新恢复了平静祥和。他们不必再绞尽脑汁,思索着该给山神大人进贡些什么好东西,挑选出什么模样的女子, 才能得到山神的欢心。村民们摆脱了山神的束缚,本该心头畅快,将日子过得越发红火。但村民们却面上郁郁,他们犹豫许久, 还是未将山神的雕像, 从贡台上取下来。
顾潇潇不解,村民们只随口解释道:“我们供奉的是山神, 又不是那妖怪。妖怪被除掉了,可大山之中未必没有山神。将这尊雕像, 当做真山神来供奉,也好保佑村子中众人,三餐温饱,吃穿不愁。”
顾潇潇不理解,她本就是生在富贵人家, 从未体会过饥寒贫苦。即使顾潇潇偷跑出家门,也提前备好了大笔银钱,在这一路上,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她唯一觉得不舒服的,便是这背靠着大山的村落。不仅是因为此地贫苦,拿着银钱也买不到可以入口的膳食。更令顾潇潇觉得不自在的,便是游东君同宝扇的关系。
顾潇潇不清楚自己对于小道士的感觉是何,但她看到游东君和其他村中的女子相处,并不觉得郁闷。唯独宝扇,即使宝扇和游东君保持着疏远的距离,也让顾潇潇觉得如鲠在喉。顾潇潇心道,或许是因为宝扇模样美貌,不似普通的村女,让她会疑心,小道士会抵抗不住这等美貌,动了春心。
顾潇潇心想,游东君还有大道去求,怎么能沉溺在男女之欢中。
但顾潇潇想着,她和小道士,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村子。无论宝扇如何,从此都与他们并无干系。这样隐蔽落后、村民分外愚昧的村子,游东君恐怕不会再回来。
离开村子这日,顾潇潇的眉梢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欢喜。天刚蒙蒙亮,顾潇潇便醒来,她稍做修整,便来游东君的院子,来寻他一起离开村子。但在空旷的院子里,顾潇潇却看到了宝扇。
宝扇黛眉轻蹙,她看到了顾潇潇,柔声唤道:“顾姑娘。”
顾潇潇朗声道:“你是来寻小道士?”
宝扇摇摇头,又轻轻颔首。
顾潇潇不解其意,正要开口追问,便见到游东君打开屋门。游东君的发丝,半拢半披。他头戴木冠,虽然没有玉冠珍贵精致,但他眉眼俊朗,衬得头顶的木冠也不似凡物。未被拢起的一半发丝,则是轻柔地披在肩膀上。游东君朝着顾潇潇点头,顾潇潇脚步匆匆,迎上前去。但游东君却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宝扇。
他声音清冷,如同刚过初冬时节,便翩然落在枝丫的薄雪,带着冷意,同时也残留着秋日未曾散去的暖意。
“可收拾好了?”
宝扇柔声应是。
她轻轻垂首,又怯生生地抬起头,美眸轻颤地看着游东君:“道长当真愿意,带我离开此处?”
游东君凝眉:“我为何要说假话。”
顾潇潇双眸睁圆,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她的声音下意识地提高,询问着游东君:“她要和我们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