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1 / 1)

宫侍看着褚时远去的身影,摸了摸脑袋,他只道是自己看错了,待普通的宫女都态度柔和的恭王,怎么会露出那样冰冷的目光呢。

褚时离开皇宫后,被前来迎他的侍卫带回家中。

褚时拿起铜镜,镜子中立刻出现一个面带柔意的男子。任谁见了,都让人觉得极其可亲。褚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今日宴会上的褚伯玉,突然大笑起来。

他抚着自己的双腿,笑的极其开怀:“真不亏是父皇的儿子,原来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样的血啊。”

……

褚伯玉离开正殿,他屏退宫侍,独自一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无人知道,褚伯玉有一个怪习。旁人若是愠怒,面皮涨红,心脏砰砰跳动,是让人一眼望去,便知道他心中有怒火翻滚。但褚伯玉不然,他越发生气,心跳声反而会变得平缓,面上甚至会展露笑意。往日里,褚伯玉发过最大的火,便是在他得知钟太后将墨玉丢弃,他遍寻不得。褚伯玉如同往常一般,上朝、面见钟太后,他神色始终恭敬。以至于钟太后都轻声叹息,说着她宁愿褚伯玉好好地发一场火气,也不要像个面人一般,让人随意拿捏。

只有褚伯玉清楚,他是如何控制自己,才没有心中翻滚的恶意发泄出来。墨玉不见的那几日,他甚至想要处死几个伺候墨玉的宫侍,仿佛只有见到他们的鲜血,才能使褚伯玉心中稍微缓解,丧失狸猫的痛楚。

但褚伯玉不能,因为他清楚地记忆着,在做天子之前,他是蜀城中人人皆可欺负的可怜虫。那段食不果腹、卑微不堪的日子,褚伯玉永难忘记。褚伯玉蜷缩在自己那些难堪的回忆中,没有人愿意将他拉出那段回忆,他自己也甘愿窝在狭窄的壳子里面。

温吞,优柔寡断,这才应该是他褚伯玉,无能而怯懦的小皇帝。

而血液中翻滚叫嚣的恶意,褚伯玉不明白那是什么,他也不想直面。

好在狸猫之事,褚伯玉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是今日,听到邓大夫口中的污言秽语,褚伯玉紧绷的弦突然松开。

他听到自己吩咐侍卫,将邓大夫送到南风楼。

明日,邓大夫于南风楼私混之事,便会传遍京城。到时,邓大夫名声受辱,自然不能继续在朝为官,连累邓大夫的家眷,族人,都要背负上污名。

自然,褚伯玉在笑着说出这些话时,便已经知道了邓大夫的结局。

月色微凉,褚伯玉的身影,被皎洁的月光打在地面上,和茂密的树影交织在一起。褚伯玉心中想着,他究竟是如何待宝扇的。

爱意?并没有那么深切。

喜欢?或许有一些。宝扇貌美,时常一副怯怯的模样。柔弱的美人,总是容易惹人疼惜怜爱的。况且褚伯玉是天子,一个天子的喜欢,便宛如春日雨水,时常便会有一场降临。君主的喜欢,极其浅薄而轻易。因为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是天子所得所有。因此,美貌贴心,温柔似水者,极其轻易地便让天子生出疼爱之心。只是雨水过后,日光重新出现,那些单薄而清浅的喜欢,便会如同雨露一般,被蒸腾而去。

褚伯玉待宝扇,怕是与墨玉一般,将她当□□宠。既然是他的宠物,怎么能被旁人污糟言辞所轻待,所以,褚伯玉才会恼怒。

褚伯玉正细细思索着,便见到杨柳河畔,锦鲤池旁,一袭梨花白衣裙的女子,正以帕掩面。柔怯的哭泣声音,缓缓传来。似猫儿般的呜咽,又如同小兽扬起爪子,在心上轻挠,激起一阵酥麻痒意。

细长的柳树枝条,轻轻摇曳,掠过那乌黑的鬓发。褚伯玉还未走近,便被宝扇发现了。哭泣声柔柔停下,宝扇宛如一只受惊的幼兔,她慌张地擦拭着眼睛,但眼尾处的绯红,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陛……陛下。”

她绵软的声音,还带着刚刚哭泣过的沙哑,此时轻抽着鼻子,却要做出一副姿态恭敬的模样,朝着褚伯玉问安。

褚伯玉走上前去。杨柳树下,他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宝扇纤细柔弱的身子吞噬殆尽。

他略带着凉意的手指,挑起宝扇小巧的下颌,出声询问道:“不是得了赏赐,为何还要哭泣?”

宝扇的下颌,被两只手指拢住,只能睁着一双刚被泪珠洗刷过的眼眸,怯怯地看着褚伯玉。

“不是的。”

月色朦胧,在梨花白的衣裙上面,笼罩了朦胧模糊的白纱。褚伯玉这才瞧见,宝扇小巧挺翘的鼻尖,也带着梅子绯红。

宝扇糯声说道:“陛下赏赐,奴婢很是欢喜,更是没有因此难过哭泣的道理。”

241. 世界十(十二) 宫廷文里心比天高的教……

褚伯玉的指腹, 轻轻摩挲着宝扇如同玉石般细腻的脸颊。他手腕微微使了力气,便于月色中,将宝扇精致的眉眼, 一览无余。

在宴会散后, 褚伯玉便换上了常服, 卸掉了一身酒气。此时的褚伯玉,身穿玄色和朱红交织的锦袍,他眉眼本就温和,此时声音平缓地问道:“那是因何而哭?”

宝扇看着褚伯玉这副模样, 倒好似他不是身份高贵的帝王, 而是邻里之间性情极好的郎君,见到小娘子好不可怜的模样, 总要问上几句。

纤长的眼睫轻颤,在光滑如玉的肌肤, 投下一片阴影。宝扇柔唇轻抿, 好半晌才答出一句:“奴婢在宴会上……险些忘记了向陛下谢恩。”

说罢,宝扇便垂下眼睑, 如玉的脸颊上,满是神色黯淡。

褚伯玉接着问道:“可是教坊司中人, 因为此事责怪你了?”

宝扇轻轻摇首:“乐娘素来待我极好。宴会之上, 也是乐娘发觉我慌张之时,忘记了谢恩。她匆匆上前, 才解开了当时之急, 又怎么会责怪我。是我……觉得自己无用, 明明那些规矩,已经听了千遍百遍,却仍旧会慌神。我怕……陛下觉得我蠢笨不堪, 日后连见我一眼都不肯了。”

褚伯玉闻言,目光微怔,他缓缓收回掌心,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意。褚伯玉没有想到,令宝扇伤心流泪的,竟然是这么一件小事。仅仅是因为宝扇得了赏赐,没有立即谢恩,便叫她耿耿于怀,在池畔伤怀。但褚伯玉望向宝扇柔弱的侧脸,心中顿时一软。他细细想来,依照宝扇这般柔弱的性子,这样渺小的事情,在宝扇这个弱女子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事吗。

宝扇见褚伯玉没有出声反驳,便以为褚伯玉当真是因为谢恩之事,厌烦了她。天子见惯了众多聪慧机智的女子,对于她这种蠢笨不堪、连规矩都记不住的女子,自然是不喜的。

宝扇心中想着,眼眶只觉得异常酸涩。她轻眨眼睫,晶莹的水珠顿时悬在了乌黑的睫毛上面。

褚伯玉见状,缓声道:“朕从不觉得你蠢笨。”

宝扇扬头看他:“真的?”

“自然。”

皇宫规矩繁多,宝扇又是身份卑微的舞姬,见到哪个略有些身份的,便要行礼。如此多的规矩,记忆不清倒也是正常。并且,褚伯玉也不觉得“蠢笨不堪”的宝扇,有什么不好。在褚伯玉看来,因为担心天子厌恶了她,而提心吊胆的宝扇,宛如褚伯玉刚进宫时,照顾的一只垂耳兔子,可怜可爱。

当时褚伯玉刚进皇宫,对周围的一切陌生而害怕。他在墙角发现了乱糟糟的草窝,里面便有一只垂耳兔子。它胆子也是这般小,平日里都蜷缩在温暖的草窝中,只有褚伯玉下了学,拿着从膳房摸来的蔬果,递到垂耳兔子的唇边。它先用鼻子轻嗅,再张开嘴巴一口咬住,慢条细理地咀嚼起来。

褚伯玉当时极其畏惧钟太后,更怕钟太后得知他私底下养了一只垂耳兔子。褚伯玉便用树枝、落叶盖住了垂耳兔子的窝。但最后,垂耳兔子还是没了,听闻是几个宫侍想捉这兔子开荤,本就胆小的兔子,吓得拔腿跑开,一时不慎,便坠入深井中。

褚伯玉扒着那深井,向下看去,只见到漆黑一片,再看不到那怯怯的眸子。褚伯玉再拿着蔬果,经过墙角时,再没有一只垂耳兔子,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朝着褚伯玉走过来。

月色正好,沉沉的天空中,偶有几粒星子点缀其中。褚伯玉朝着宝扇说道:“朕送你回去。”

宝扇柔声应好。

幽径寂静无声,宝扇紧跟在褚伯玉的身后,小巧的鞋履,踩着褚伯玉高大的身影。宝扇献舞之后,薄纱松松垮垮地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处,之后也忘记解开。此刻,薄纱松开最后一丝束缚,朝着褚伯玉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