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要事,怎么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不应该来见见她吗?莫不是觉得,为她请了医女,细心照顾,便放手不管了。

医女摇头表示不知,她见过这位牧小侯爷几次,只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让人只敢恭敬,不敢多想。

宝扇见状,神态越发消沉了。

牧南星倒并非将受伤的宝扇丢给医女,便从此不闻不问。他只是觉得心很乱,犹如一团纠缠不清的丝线,不知道从哪一根丝线开始理清。

驿站被烧,尽管众多士兵尽力灭火,但楼上已经烧成了黑炭,楼下倒是情况好些,但房梁也被浓烟熏染过,如今上头挂着成团的黑色痕迹。张大人,连同他的家人,亲属,与此次放火计划相关的人,一并被看押在涪陵城的牢房。圣上选定的人选也在路上,不日就能到达涪陵城,接替张大人的位子。

事情大都已经有了了结,牧南星心中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装香囊的匣子已经被烧成灰烬,在烈火之中辨认不出。牧南星只能将香囊贴身放着,香囊的一角被烧破,挂在腰间自然是不行的。牧南星便暂且将它放在胸口,即使有了留存香气的法子,他也察觉到香气越发淡了,恐怕很快就会没了气味。那香囊也古怪起来,仿佛变成了火团,灼烧着牧南星的胸口,他不得不将它取出来。

牧南星下意识地想要摩挲那个“羽”字,如同往常一般寻求心底的平静。只是这次,他却只摸到了几片破碎的布料。牧南星低下头,紧盯着手里的香囊,破碎的布料上还挂着烈火烧灼的痕迹,他眼中看到的是烧焦的布片,手下正触摸着的,是毛愣刺手的绢帛,而牧南星的脑子里,却闪过一只受伤的手。

往日里摩挲着这香囊,牧南星想起的是李清羽的温柔小意,以及两人之间多年的深厚情分。如今他手指轻动,胸腔里却嗡嗡作响,想起另外一番绵绵情意来。这香囊仿佛变化成了当日烧毁驿站的火团,正奋力灼伤着抚摸它的几根手指。过了片刻,又变幻成一只纤纤玉手,勾着他的手指让他抚摸伤口,让他猜一猜,到底这伤口有多疼。

香囊落地无声,它几乎是被牧南星丢出去的。牧南星向来将这香囊看得重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取回香囊而愿意闯进火海,但如今却将它丢在地上。

而牧南星此时,半靠在木椅上,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在平复心中的躁动。

冯回从医女那里得知宝扇醒过来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宝扇门外,待宝扇出声让他进了,他便推开房门。

驿站里只有男客的房间,因此冯回虽进过宝扇的屋子,但也没觉得奇怪。只是如今的屋子,是女客人用的,梳妆的桌子上,还放着几盒子脂粉,其中一盒子没盖紧,女儿家的脂粉香便在空中散开,冯回有些坐立难安,双手两足都不知该怎么摆放了。

宝扇见他这副模样,轻笑一声,玉指遥遥一指,让他将不远处的圆凳搬来,坐在圆凳上便是。

冯回一一照做,又将宝扇昏迷之后,所发生的种种,尽数说了。驿站不能住人,他们便搬到涪陵城的客栈来住。

“那驿站几时能修好?”

“得用上些日子,修缮的银钱,从官银里出,到时回京城一并算了。”

宝扇又得知张大人和张尚的谋划,她虽然早就知晓二人不是好人,但这般心狠手辣还是让她心惊不已。不过两人都被看押起来,张大人凭借官职,行中饱私囊的便利,又因自己的私利,伙同商贩用陈粮,害了不少逃难到此的流民。更是胆大包天,想害死京城派来的赈灾使。罪行种种,罄竹难书,定然是保不住性命了。

冯回口中埋怨,牧南星竟然私下里查探张大人的古怪,为了隐秘行事,竟不让他知晓。宝扇心底猜测,大概是怕,按照冯回的性子,守不住这许多秘密,万一被张大人察觉,毁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宝扇柔声劝慰了冯回几句,又将他夸的面红耳赤,忘记了那轻微的不愉悦。

“这次你太过冒险,如此大的火势,你又跑上二楼,若有什么着火的东西砸下来……”

宝扇垂眸轻声解释:“我只是去取香囊。”

提起此事,冯回越发气了。一个两个的,都要冲进火里去取香囊。只不过牧南星是为了香囊,而宝扇是为了牧南星。不论是为了什么,那可是烈火,他们两人当是什么没有害处的玩意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冯回想起,若是宝扇没有从驿站跑出来,带回那只香囊,牧南星定然是要跑进去的。

“香囊香囊,香囊哪里有命重要!”

宝扇不作争辩,只一副乖顺模样,耐心听着冯回发火,对他的教训全盘皆收,连连点头。冯回见她这副模样,哪还下得去口,又见她手上受着伤,匆匆说了几句,不再打扰她休息便离开了。

整日闷在屋子里,宝扇也有几分厌了。她趁着医女来时,央求对方帮她换好衣裳,怕走动时绢布散开了,又多缠了几圈。

因为住的是客栈,以招待男客和女客用膳住宿为生,因此各个方面,都比驿站要好上几分。摆设用具都更为精致,女客用的房间,脂粉眉黛都准备的齐全,还放置了一只可供梳妆的铜镜。周围的环境雅致,无论一楼如何喧闹,与楼上是无关的,仿佛画了一道楚河汉界,将饮酒用膳的热闹,和住宿歇息的安静区分开来。树叶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宝扇挪开木板,便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香气是从一株形似槐树的树木上传来的,三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的树干,深褐色的枝干生长的笔直挺拔,再往上便是枝繁叶茂,朵朵指甲盖大小的淡粉色花朵开在上面,风一吹,花轻轻抖动,风的力气稍微大了些,便会将花瓣吹散,随风飘落下去。

而宝扇依在窗边,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托起桃腮,她眼中瞧着的那朵粉色小花,便被风连根吹起,往下飘去,正好落在一人肩头。

宝扇探身瞧着,那人似有所觉,抬首望去。

正所谓,疏眉朗目,宽肩竹腰,少年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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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世界一

牧南星顺着宝扇的视线看去,发现了肩膀上的那朵小花,他伸手将它取下。轻柔的一片花,放置在掌心上,花瓣还轻轻地颤着。忽地,吹起一阵微风,又将那朵花带走了。

两人遥遥相望,一个依窗远眺,一个抬首回望。虽然相隔数尺之远,仿若近在咫尺之间。

宝扇朱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想起两人相隔的距离,便是说了,牧南星也听不到耳中,便将那两片唇又紧紧闭上。

她受伤的手随意搁置在窗户的隔板上,因为缠绕的绢帛太多,看着很是吓人,偏偏宝扇毫无所觉,还按照自己平日里的习惯,将另外一只手,压在那受伤的手上。牧南星眼神微凝,率先收回了视线,而楼上的宝扇,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眼中一片沉思之色。

京城派来接管涪陵城,代替张大人的官员到了。此人姓陈,众人唤他陈大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却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听闻是个老举人,三十有六才考上举人。殿试上,他在一众青年才俊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年纪大,名次不高,加之无人为他说情,便被派到一个穷乡僻壤做个芝麻大小的小官。陈大人却是兢兢业业地干了几年,弄出了一些成绩,这次被派到涪陵城来,也算是熬出了头。

牧南星同他讲过几句,又从陈大人处理涪陵城的琐事中,看出此人行事谨慎,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胆小了,但做事认真,事必躬亲。人情世故上,定然是比不上张大人的圆滑,但为官之道,却比下狱的张大人不知道高上几分。

陈大人处理完手上最紧要的事,便将其他事情先放置在一旁。他去了看押张大人的地牢,本来是按照规程细细询问几句,但张大人显然并不配合。

待在地牢的这些日子,张大人早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翩翩风度,衣裳是被抓那日穿的,进了地牢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日日换衣,衣裳上头已经布满了污垢,平时打理的精细的发丝,此时也乱成一团。但张大人已经无力理会,他如今连饭菜都吃不饱,哪还顾得上外表装扮。得知陈大人是来接替自己的,张大人心中郁气萦绕,他打量着陈大人,因为不敢相信圣上会派来一个曾经的小官来,眼睛而微微鼓起,连回答陈大人的问话,也有些漫不经心。

陈大人作为新官,过来问询是按照章程行事,张大人回答不回答,回答的如何,也是无关紧要的,毕竟证据确凿,张大人即使不想承认,也是无济于事的。陈大人照本宣科般问完了话,一撩袍子,转身就要走,便听到隔壁牢房传来声音。

“留步。”

这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大,陈大人停下脚步,见那人就在张大人隔壁的牢房,身上的境况比张大人好些。他所住的牢房并不朝阳,暗沉潮湿,但他的一双黑眸却尤其明亮,仿佛黑夜里的狼群,透露出几分狠意。

见陈大人面带疑惑,随从连忙解释道。

“这是张尚,张大人的儿子。”

陈大人微微点头。

张尚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不过是一个死字罢了。他能自然地接受这些,但张大人和张夫人显然不能,他们既不想丢命,又想守住自己的骨气,在张尚开口后,两人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叫喊道。

“尚儿,你做什么!”

他们担心张尚是想向新来的陈大人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