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取件东西。”
牧南星心中未有丝毫动摇,仍旧要进火海,他只想到了提防张大人,却未曾想到他会放火,而他的香囊,还放在那匣子里。
冯回见他这副样子,哪里猜不到他要去取什么东西,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以身犯险,连火海都要闯,除了那该死的香囊。
“小侯爷,不过是一个香囊,你若喜欢,回京城后,再让李姑娘给你缝制一个。”
再缝制一个,怕是不会有第二个了。临行前李清羽的疏远和拒绝,牧南星此时又一次想起。他今日若不闯进去,那只香囊便会化为灰烬,如同他和李清羽之间的情分。牧南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意香囊,还是舍不掉曾经的纯粹情意。
那些年少陪伴,快意时光,仿佛正被大火吞噬着。
他心意已决,纵使有千难万险也拦不住,何况区区一个冯回。
宝扇跑进驿站,寻到一处火势最小的地方,她取出香囊,伸手摩挲着上面的“羽”字,下一刻,便将那香囊置于烈火之上,火遇绢帛,一瞬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宝扇见状,伸出手,将那香囊上即将蔓延的火势握在手心。灼热的疼痛从指间传来,不久后,火灭掉了,宝扇伸开五指,却已是红肿一片,因为灼伤的疼痛,她眉头皱起,片刻后,眉眼中带上了几分轻松。宝扇蹲下身子,任凭浓烟在上空飘散,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还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她并不着急出去。
香囊上的“羽”字已经被全部烧掉,发出一股子糊味,宝扇将那只受伤的手展平,眸色微深,又将它重新握紧。
她清楚的听到,驿站外的士兵发出惊呼声。
“这哪里来的一只鞋!”
驿站里只有宝扇一个女子,这绣花鞋定然只能是宝扇的。其中一个士兵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拎着水桶救火时,恍惚间看到一抹身影。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如今谁会跑到驿站里去,现在想想,那抹身影莫不是宝扇。
听到宝扇进了驿站,牧南星本就匆忙的脚步,又加快了许多。他双脚还未踏进驿站,便被一抹柔软撞了满怀。
宝扇轻呼一声,抬头看是牧南星,眉眼立刻柔软了许多,她抓住牧南星的长袖,将自己从驿站里拿回来的香囊递到他眼前,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讨好。
“小侯爷,你的香囊取回来了。”
身后,火光发出耀眼的光彩,宝扇的双目,却比之更甚。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此时露出炙热的情意。
她白嫩的脸上,沾染了几道灰尘,脚上的绣花鞋,因为着急匆忙,还跑掉了一只。宝扇此时,说是狼狈也不为过了,即使是牧南星初次见她时,她被张尚纠缠,一身粗布麻衣,也是干净整洁的。哪里像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跑进着火的驿站,就只为了找到匣子里的香囊,搞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牧南星心中百感交集,她这样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孤身一人,跑进火海。连久经沙场的男子,都只能在外面提水灭火,不会硬闯进去。牧南星看着宝扇亮如星辰的眸子,心中微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大概是知道的,知道宝扇为何闯进去。因为这香囊对他很重要,所以她愿意去。
怎么会有这般蠢的人,为了薄薄的两块绢帛,就冒着横梁砸下的风险,贸然闯进去。牧南星看着宝扇,就如同看着他自己,他方才也是要进去的,是下了必须去取回来的决心。
宝扇将香囊塞到牧南星怀里,又为他展平褶皱,双眼开始变得朦胧模糊。
“小侯爷,好晕啊……”
“宝扇!宝扇!”
冯回在一旁大喊。
而宝扇,已经晕倒在了牧南星怀里。牧南星双手穿过她纤细柔软的双腿,将她抱在怀中。
宝扇的手向下坠去,露出骇人的伤痕,牧南星见状,脚下越发急切。
大夫为宝扇号了脉,只是吸入太多浓烟,一时昏厥过去罢了。但宝扇的手,红肿一片,几滴血迹沾染在她雪似的肌肤上。她的手本来就生的娇贵,未遭难时,家中便金贵的养着,养出了两只柔若无骨,绵软雪白的手来。即使是遭遇了变故,宝扇仍旧爱惜这双手,整日小心的养着。而如今,一只仍旧小巧可爱,另一只却被烈火灼伤,形状可怖。
伤口不深,也不会留疤。但大夫头一次见这么娇贵的手,就是再小的伤口留在上面,也让人心疼。大夫实在说不出“这伤无事,小心养着就能好的话。”
他只能斟酌了再斟酌,最后留下一句:“可千万仔细点,怎么让手伤成这样。”
冯回跟着大夫去拿药。
方子上的草药研磨成汁水,将药渣丢掉,只留下半碗汁水,用细纱浸泡,再敷在伤口处。
冯回要给宝扇上药,牧南星伸手拦下。
“男女授受不亲。”
冯回将药汁放下,意味深长道。
“那你来罢。”
牧南星仍旧皱眉,还是刚才那番话。
最后是牧南星请了医女,每日为宝扇换药。
第17章 世界一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一股子薄荷叶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宝扇悠悠转醒,头顶是层层叠叠烟灰色的细纱,堆积在一起,让视线所及都变得朦胧。在她身侧,垂下的细纱被一根银色缎带绑起,向外看去,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宝扇用手掌撑住软榻,稍微用力,缓缓坐起。
只看屋子里的摆设,不像是在驿站。想来也是,经历那样一场大火,就算抢救得当,保住了大半。但那样大的火势,必定将驿站毁的不成样子,得重新挑选木材,仔细修缮,哪能这么快就搬进去。轻薄的细纱,和虽带着几分模糊但依稀可以照出人影的铜镜这大概是一间女子用的屋子。
宝扇收回视线,试着收拢手掌,但因为敷上了药汁,又缠上了厚厚的绢布,她的手掌此时很难伸展自如。因为她的用力,手掌传来刺痛,是皮和肉相互牵扯着的疼痛。宝扇不禁轻呼一声,贝齿紧咬着唇瓣。药汁虽减轻了火烧皮肉带来的灼热感,却无法祛除疼痛。
本来柔弱绵软的手掌,沾染上了这般的疼痛,虽然宝扇当时把握着力度,但仍旧可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只是宝扇现在想来,仍旧是不后悔的,她闯进火海,让众人以为自己躲过熊熊烈火,才到了牧南星的屋子,取回他珍视的香囊,再假意装作,为了救下起火的香囊,才在一时情急之下用手灭火,虽香囊被损坏一些,但总算救出了驿站。若是她毫发无损的走出来,即使她为救出香囊而只身犯险,但却并未因此吃过什么苦头,牧南星心中虽然会有波动,但那波动如同石子落入湖中,待波澜散去,便丝毫痕迹都不会留下。唯有因为这火中的香囊,她遭遇了烈火灼伤,再将骇人的伤痕展示给牧南星,他才会刻骨铭心。
施恩会让人感激,但表现的过于轻易,则会让人淡化这份感激,慢慢地便会淡忘。但若是费尽了心思,受了磨难,且将这份磨难的痕迹直白地展现出来,那磨难的痕迹,便会让人感到心惊,将那痕迹刻在心里,想忘也忘不掉了。
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瓷似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宝扇稍微敛眉,那香囊上的字已被她烧掉了。睹物思人,也要有物件可看,有东西可以寄托情思。没了名字的香囊,与其他普通的香囊没什么不同。
医女推开门,见宝扇醒了,端着盘中的药汁走到她身边。
绢布被一圈一圈散开,这药汁大半是青色,一小部分是褐色。敷上药汁的伤口,看起来更加难看了。宝扇瞧着,蛾眉不禁紧皱她是想过会痛,会丑,但没想过会这般不堪入目。
医女见她这副样子,出言宽慰她:“莫要看它现在丑,待时间久了,长好了便会和以前一样了。”
宝扇兴致不高,闷声应了几声。
医女便取了细纱,浸泡在药汁里,待细纱取出来,原本的白纱,已经变了颜色。为了不让药汁滴落下来,她就又在细纱外面,缠绕了一层略微厚些的绢布。医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又想起宝扇是如何受的伤,当日驿站着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宝扇为了一个香囊,冲进火海,还为了救下燃烧的香囊,不惜伤了柔荑。对于宝扇痴心一片,医女心生怜意,不禁多嘱咐了两句。
“就是再紧要的东西,也要先顾着自己身体不是。”
宝扇弱弱应了,她面上一副犹豫神色,两颊一片粉红,轻声开口问道:“小侯爷在哪?他是不是有要事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