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平头一次,容昭觉出几分窘迫来,为自己的身份贫寒,家境不堪。
他转身离开,再出现在宝扇面前时,已经换好了出摊的衣裳,浆洗的发白的外袍下裳。容昭站在宝扇面前,眼神幽深:“我去卖肉,你好好待在家里。”
容昭本想将宝扇锁在家中,自己将钥匙拿在手里,这样宝扇就能安静地待在家中等他了。只是容昭又担心,家中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宝扇被锁在家里,她区区弱女子,想跑也跑不出去。容昭思来想去,最终将家里唯一的一把钥匙,蛮横地塞在宝扇手中,声音冷冷道:“我在东街卖肉,你想来便来。”
宝扇握紧手中的钥匙,抬头朝着容昭露出柔柔的笑容。容昭偏首避开她的视线,宝扇并未受到打击,她站直身子,绕到容昭面前,凝视着容昭一双黝黑的眸子,轻声细语道:“汤很好喝。”
容昭脸颊发烫,他庆幸自己面皮并不白皙,因此宝扇无法发现。他闷声道:“汤是给女人喝的,家中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若是喝不完,便倒掉罢。”
骨头熬制成的浓汤,容昭哪里能舍得倒掉。
宝扇声音轻柔,轻轻颔首:“这样好喝的汤,定然是要喝完的。”
宝扇喝完了碗中的汤,觉得精神好了些。她向来是懂得辨认局面的,如今容昭将她领回家中,她便是容昭的女人了。日后,宝扇便要依靠着容昭过活,在容昭羽翼的保护下安稳度日。宝扇轻轻扫过院子中的布置,并没有走进茅草屋中,为容昭洗手作羹汤。一来,她并不擅长厨艺,做出的饭菜,论滋味并不能比得上容昭。二来,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是凭借好厨艺来牢牢地留住男人的心的。如果厨艺果真能留住男人,那每个女子都身怀一手精妙的厨艺,而大户人家中请来的厨子,又有何等用处。
院子中有一口大水缸,宝扇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注满了清水。宝扇眉眼转动,心中微定:容昭果真如她所想,虽然他模样蛮横,但为人勤快,性情勇猛,不然也不会能打死人人惧怕,敬而远之的猛兽。宝扇用葫芦瓢舀了清水,梳洗过后,又梳理了纷乱的鬓发。
宝扇抬头,看着悬挂于天空正中央的圆日,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将大门合拢,挂上锁,寻容昭去了。
东街。
容昭支好了摊子,站在肉摊后面,等待着主顾来买肉。日头逐渐攀升,耀眼的阳光,照的人目眩神迷,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容昭正为主顾劈砍猪骨头,他手法极准,不会将猪骨头砍地四处飞散。接连几个时辰的活计,使容昭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宽阔的脊背上,也浸出大片水痕。即使身上穿的是浆洗发白的旧衣裳,容昭也不舍得。他将外袍褪下,露出精壮的肌肉,打着赤膊剁肉。蜜色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令周围的空气,都蒸腾了几分。
来容昭这里买肉的人,越发多了。其中女子居多,惹得东街其余的屠户心生不满,语气中也带上了嘲讽。
“屠夫!你不是捉到了猛兽,怎么还来卖肉?”
“捉到猛兽的赏赐定然不少罢,何必还来顶着烈日,干这些腌臜的活计。”
容昭性子孤僻,东街上的屠夫们,大都一起喝过酒,去过下三流的勾栏。但容昭与他们没有交际,因此常常受到这些屠户们的排挤。屠户们在得知容昭除掉了猛兽时,心底尽是酸涩。他们心中不甘,明明都是屠户,为什么容昭如此威猛,还有望迎娶淳如郡主,他们却要一辈子卖肉为生。只是容昭没能如愿富贵,也没得到赏赐,屠户们心中逐渐平衡,这会儿看到容昭的生意好,心底的酸意,又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有知道内情的人调侃道:“屠夫不愿意娶郡主,愿意娶侍女!”
众人哄堂大笑。
郡主府中放出消息,容昭因为和侍女无媒苟合,辱没了郡主颜面,这才让郡主毁了约定。街上的屠户都觉得,容昭看着面容冷硬,其实和他们没什么差别,也是个贪恋美色的。
有看不过眼的摊贩出声制止道:“你们不好好卖肉,整日乱嚼舌根,难怪没有屠夫的生意好!”
屠户们大声嘲弄着,甚至彼此间眉飞色舞,开始谈论起容昭和宝扇的事情来:“往日里叫你去快活,你不肯去。怎么这次倒是心甘情愿,是不是那小侍女的床榻功夫……”
“咣当”一声。
刚才说话的屠户,立即噤声不语,瞧着突然飞来,落到自己双脚之间,闪耀着白光的长条砍刀,脸色发白。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质问道:“屠夫!你这是做什么!”
容昭这才正眼看他,瞧着面前这人大腹便便的模样,神色仿佛淬了寒冰。
“你再胡说八道,就砍了你的舌头。再敢到处乱瞄,便剜了你的眼睛。”
说着这般恐惧骇人的话语,容昭却神色淡淡,仿佛自己所言,极其稀松平常。可就是这般淡然的他,更令众人恐惧。东街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怀疑容昭的威胁是假,毕竟他能凭借赤手空拳,除掉猛兽。而他们中哪一个,能与威风凛凛的猛兽相比。
街道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容昭继续卖肉。
一抹纤细的身影,突然驻足在容昭的摊子面前,他扬起头,原本紧绷的面容,在看清楚来人时,微微松动。
“你……怎么来了?”
容昭拧眉,他身上脏污不堪,怎么能让宝扇近身。
宝扇却丝毫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她侧身走到摊子后面,拿出刚才买来的酸梅汁,递到容昭面前。
“我一个人待在家中,好生害怕。”
宝扇水眸轻颤,悄悄地瞧着容昭脸上的神色,唯恐自己跑来找容昭,惹了他不满。
“嗯。”
宝扇见容昭虽然不热络,但也未曾发怒,眉眼逐渐舒展开。她拿着一方帕子,轻轻擦拭着容昭额头上的汗珠。独属于宝扇身上的莲花香气,此时沾染到容昭身上,仿佛两个人彼此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蜜色的胸膛,随着宝扇的动作微微起伏。宝扇这才发现,容昭打着赤膊,而两人之间的距离,又靠的极其相近。不知道是天气炎热,日头将人烘烤的烦躁,还是杂乱的心绪作祟,宝扇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逐渐蒸腾,将她的两颊变得羞红发烫。
容昭何尝不是倍受煎熬。
他看着雪白细腻的胳膊,在自己眼前摇晃,只觉得喉咙发紧,恨不得将美人揽在怀中。可他知道,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在百姓来来往往的街市上,他不能逾矩。
周围人看向宝扇的灼热目光,让容昭着实不喜。他伸出手臂,虚扶宝扇的腰肢,试图将她藏的严严实实,不让旁人窥探。
轻柔的吐息,似一只无形的柔荑,在轻抚着容昭的胸膛。他眉心狠狠跳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的躁乱打断。
一群身披胄甲的士兵,手拿画像,张贴在东街每一处显眼的地方。
而容昭的身后,便被张贴了一张男子的画像。
其相貌俊朗,身姿飘逸,据说是淳如郡主梦中之人。
第119章 世界五(二十一)
容昭这次出摊, 挣来了不少银钱。因得天色已晚,他去相熟的摊贩那里,买来了一只烧鸡, 两封素菜。容昭路过正准备收摊回家、卖酸梅汁的摊子前, 脚步微顿,转身朝着宝扇叮嘱道:“我不喜喝这些酸甜物。”
他皮糙肉厚的,平日里若是渴了,饮些井水便草草了事, 何必花那些铜板,买来无知小童才爱喝的酸梅汁。
宝扇脸色微白,柔软的唇瓣轻颤, 声音又细又弱:“嗯。”
容昭摇了摇装酸梅汁的竹筒, 还是沉甸甸的,他准备回家时, 将这些酸梅汁热热。宝扇年纪小, 性子如同稚童, 大概也是喜欢这些酸甜水罢。
路过城门时, 宝扇看到墙上张贴的画像,水眸微动。在容昭的肉摊后面, 也张贴了这样一张,宝扇细细端详了许久,直到容昭脸色黑沉, 将她大力扯进怀里,闷声闷气地说着“该回家了”,宝扇这才将视线收回,可画像上的男子面容,已经被宝扇记忆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