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云家的那几年,云靖和沈兰月几乎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来疼爱他们怜惜一个不满十岁、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幼女,将所有的爱平等地分给了云疏和六岁的嫡女。
不过仅仅三年后,一切都变样了沈兰月不知从哪里听说,云疏的母亲和云靖曾有一段难分难舍的情意,那时他们甚至已经谈婚论嫁,但皇帝突然赐婚,拆散了这段缘。于是才子另娶,佳人别嫁,从此分离。
而云靖之所以冒着欺君掉头的风险也要将云疏接回来,正是因为放不下那段情。
自那以后,沈兰月日日对着云疏冷脸,府上的人见风使舵,也不再将她捧为高高在上的公府嫡女,从此养女与亲生女儿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明显。
至于云靖,他不敢在沈兰月面前替云疏反抗云家式微,若不是沈兰月以安阳郡主的身份下嫁,恐怕到云靖这一代,已经没了公府的荣耀。
最初他还会偷偷地安慰和宠溺云疏,但随着日子渐长,云靖越发亲近自己的嫡亲女儿,云疏也与他越来越生分。
“也罢......”云疏抱着被子翻个身。都是陈年旧事罢了,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只是唯一舍不下的,便是祖母。那时沈兰月待她逐渐严苛,云靖也说不上话,还是祖母出面,将她接过来养在自己院子里,才避免了日后的许多腌臜事。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逸出,伴着温凉的晚风袅袅飘远,逝入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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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云疏外,今夜还有好几个不眠人,王妃徐祯徽正是其中之一。
两人虽已经睡下,但徐祯徽翻来覆去,迟迟没有进入梦乡。只听叹息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她忍不住坐起来,对陆谦抱怨道:“王爷你怎么就同意了?陆霄那个混球娶了云家的以后,不知道要如何自大呢。”
本来困意上涌,即将睡着的陆谦被妻子这么一打岔,顿时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皱着眉道:“云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我心里都清楚。当初请陛下赐婚,原本也是想着我家与无实权的云家结亲以后,陛下能打消些疑虑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云家现在好歹还是国公,就算地位不如以前了,那虚名不是还在吗?”胳膊撑得累了,徐祯徽干脆枕着丈夫的胸口躺下,眉宇间还是化不开的愁绪。
“你都说是虚名了,”陆谦又闭上眼,伸手拍拍妻子以示安抚,“更何况陆霄一直都是那个不求上进的样子,虽然今天来找我想要个官职,但我看他也做不长久。”
丈夫的话让徐祯徽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你说的倒也不错,那陆霄尤其爱去水何亭这种地方,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领些乱七八糟的人进门,可够云家那个丫头喝一壶的了。”
说话声渐渐低下去,徐祯徽也有些困了,末了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早知道他这么麻烦,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把他接回来收养......”
取舍
月色的清辉倾泻,为万物笼上一层朦胧的纱影。疏散的流云缓缓拂过碎星,交映成迷漫的长河。
陆霄让下人温了一壶酒,就着月光独酌倒也不算“独酌”,毕竟一旁还有个犯困站不稳的倒霉蛋宗宁。
“都二更了,您老人家不去睡觉非要出来喝酒,”宗宁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擦去眼角因此而泛起的泪花,忍不住抱怨,“自己喝就算了,干嘛非得让我出来陪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宗宁的眼皮渐渐黏在一起,脚下一个不稳,居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他疼得瞬间清醒过来,再抬头一看自家主子,发现陆霄正端着酒杯无情地嘲笑他。
“行了,困就回去睡觉吧。”陆霄见状也不忍心让他再陪着自己,慷慨地挥挥手,示意宗宁可以走了。
一肚子气的宗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多谢公子,小的现在已经不困了。”
“啧,”陆霄斜睨他一眼,“给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枚空杯子,倒上清澈的酒液,接着拍拍身边的石凳:“过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过几天就要娶美娇娘进门,公子你干嘛今夜借酒浇愁?”宗宁抱着酒杯一饮而尽,喝罢似乎觉得这酒不够烈,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发愁了?”陆霄不满地踹他一脚,“眉毛底下长的是装饰吗?”
宗宁已经被他调侃习惯了,无所谓地摇摇头:“那您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着跑出来品酒吗?”
“想喝而已,”陆霄敛去笑意,示意宗宁再给自己倒一杯,“是觉得有点可惜,英国公现在在吏部任职,若是娶了他女儿,入朝为官会更方便些。”
“我不懂,”宗宁又灌下一杯,“庄国公不是也在朝中任职?而且公子你今天不是去求了王爷,让他帮你安排职位吗?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是不懂,”陆霄轻“呵”了一声,“不过云家也还行,好歹表面显贵,只要我能借此机会顺利入朝,后面的事情便不用发愁了。”
宗宁喝得高兴了,忍不住咂咂嘴再续了一杯,直接干掉陆霄壶中大半的酒。他一边为自己个陆霄各倒了一杯,一边道:“我看云家姑娘是很好的,之前就听说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遇上了水何亭里的姑娘都彬彬有礼,日后公子你要是想纳妾进门,想来云姑娘也不会生”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杯子便被陆霄夺走。宗宁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说错了,紧接着一个爆栗落在??.??头上:“别胡说八道!”
“以前在水何亭的那些事,不准在云姑娘面前提,知不知道?”说着,陆霄又挥了挥拳头,对宗宁恐吓。
吃痛的宗宁抱着头忍不住叫喊一声,接着又嘟囔:“知道了。公子您也没在水何亭做什么啊,左不过是喝了几次酒,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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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云疏还沉浸在梦乡中与周公下棋,素弦风风火火冲进来,掀开云疏的被子将她拉起来:“姑娘别睡了!长公子今天就要回来了,大家都在前边等着迎接呢。”
“知道了......”云疏含混地答话,眼睛还闭着,伸手在空中胡乱挥了几下,似乎想将打扰她美梦的素弦扒拉开。
“长公子!是长公子马上回来了!”素弦扳过云疏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姑娘你不是之前还念叨长公子吗?赶紧起床了!”
素弦动作麻利地将云疏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推着半睡半醒的她坐在梳妆台前,命小侍女拿来洗漱的东西。
昨夜已经和云澈见过面,并拒绝了他的心意,云疏现在哪里好意思去他面前招惹他的视线?
她赖床不起,本想让素弦放弃叫她,奈何这丫头力气奇大无比,愣是拉着云疏洗脸梳头。
“不要太张扬了,淡雅一点,”云疏看见素弦将妆奁里那支点彩琉璃海棠步摇拿出来,急忙摇头让她换一只,“那支翡翠镂花素簪就好了。”
“可是您和长公子都很久没见了......”素弦的话吞吞吐吐。此时屋里没有别人,她又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您和长公子,不是一向亲厚的吗?”
云疏和云澈从未向对方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所有的感情都融于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是以本没什么人发现异样,只有素弦曾听云疏隐晦地提起过自己对兄长不一样的依恋。
只是这份藏于暗流下的感情,不知怎么被沈兰月发现了端倪。她罚云疏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云靖也干脆将云澈外派离京,同时沈兰月催促国公爷快些让云疏和陆家完婚,以绝后患。
素弦为云疏带好耳环后,她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对素弦淡淡道:“以后那种话不可以再说。我和兄长不是亲兄妹,往常亲厚是因为我不懂事,这日后定要注意分寸,不得落人口实。”
“是。”素弦低声回答,她抬眼悄悄看向镜子里的云疏,发现自家姑娘表情无悲无喜,没有丝毫波动,就好似在平静地与她商量今日穿什么衣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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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见过云疏后,怕父母发现他们二人偷偷见面,云澈又趁着夜色骑马赶回了郊外,今天一早才正大光明地走城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