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显然不是他的,是别人的。周晚棠站不起来,只能费力朝前挪了一步。翁齐焱走近了些,又停了下来。云雷纹鸳鸯钺在掌心旋转,不知是否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半山萧瑟,满室陈霜。两人之间恍若隔着千秋万冬。
翁齐焱耳畔便还回荡着周晚棠以前的笑声和戏语。半晌,他声音苍凉着问:“为什么骗我?”
“我……”
周晚棠想说“我没有”,可一口气也提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伸手费力去够翁齐焱的衣摆。
翁齐焱隔着布料,摩挲着腰间的药瓶。最终他收了鸳鸯钺,后退一步,往外走去。周晚棠好不容易攥住的衣摆又从指缝溜走。
“不要……走。”
满树桂花被风吹落,如星如雨。
旧事已过二十余年,看了回忆的翁齐焱更比方才老了许多。
莫惊春道:“周姑娘未能与前辈偕老,乃是其兄从中作梗。那个孩子,是前辈和周姑娘的。他左肩处有一块红斑,若是前辈想找,应当比较容易。”
这话却又不知触及到翁齐焱什么回忆,他声音低下去:“不必了。”
衣照雪对莫惊春道:“肩带红斑,我好像听谁说起过。”
“谁?”莫惊春问。若是能帮翁齐焱找回儿子,或许他能同意修复有无钟。但看翁齐焱的模样,似乎不大想找这个儿子。也是,毕竟恨了数十年,骤然之间知晓是一场误会,哪里又接受得了?
衣照雪不负莫惊春所望,郑重道:“我忘记了。”
莫惊春道:“真是谢谢了。”
翁齐焱从陈年往事中挣扎出来,将一个药瓶抛给莫惊春:“今日,你也算解了我多年心结。有无钟的事,我可以帮你。”
莫惊春向他道谢:“谢前辈大义。”
“有无钟能不能修得了,不在我,在你。”翁齐焱却道,“有无钟是上古神器,如今世间尚存的神器中,只有古憔鬼窟保存的残星剑与它同源。有无钟的破损只能拿残星剑来替。你能拿到残星剑,我才能修复有无钟。另外,还需一些古憔鬼窟的地烬石。”
残星剑乃是神剑,虽然损坏,但威力无边。古憔鬼窟向来将它视作镇城之宝,其可守护古憔鬼窟不受外界侵扰。要拿到又谈何容易?
莫惊春看破了翁齐焱所说的话:“地烬石恐怕不是来修有无钟的,而是前辈用来炼毒药的吧?但前辈既肯帮忙,地烬石便当做谢礼,在下一定奉上。”
翁齐焱被拆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嘱咐了衣照雪两句,就消失在废墟之中。
“有点烧。”衣照雪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莫惊春道:“翁齐焱不是说了嘛,吃了解药就是会觉得有灼烧感,要好几日才能好。你少说话。”
衣照雪只得点点头。
古憔鬼窟乃是一座废弃的古城。这座古城是上古时期神魔两军交战之地。这里遍地横尸,久而生怨,所谓黯兮惨悴、风悲日曛,一点不假,慢慢便成了鬼修的聚集之地。也正因为残星剑在交战之时掉落在此,才能被古憔鬼窟所据。近来似乎又多了个酆王,把古憔鬼窟变成了自己的地盘,十分不好对付。想必翁齐焱也是不敢自己来,才叫莫惊春来。
第16章 白玉兰
二人行至古憔鬼窟西边,莫惊春看见一家客栈,问衣照雪:“累吗?要休息一夜吗?”
衣照雪全依莫惊春:“都看你。”
那当然是连夜进城且盗走残星剑最好,莫惊春道:“那就走吧。”
他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灰尘,迈步要走。却见前边林子里行来一队身着黑甲之人,莫惊春瞧准领头的是空肃,知道这是扈庭踪在古憔鬼窟外边守着的人。他只好改了主意,拉着衣照雪转身,朝客栈走去:“魔宗的人来了,我们进城会跟他们撞上,先住店。”
莫惊春说什么就是什么,衣照雪根本不表达自己的意见,跟着莫惊春就进了客栈。
莫惊春对老板娘道:“要两间房。”
张姑看了他俩一眼,拨着算盘:“只有一间了,你俩凑合一下吧。二百两。”
莫惊春正在掏钱袋,闻言听了动作:“多少?”
张姑懒懒重复:“二百两。”
“我说姐姐,你开黑店呀。”莫惊春道,“二百两都能把你这儿买下来了。”
张姑放下算盘:“那能一样吗?方圆百里,就我一家客栈。小郎君也不看看,前边就是古憔鬼窟,多的是人要住店呢。”
她价要得狠,语气却又嗔又娇,叫人没气跟她生。莫惊春出去就要撞上空肃,只好道:“好姐姐,你人好心好,饶我一点吧。”
莫惊春没戴往常那副山纹蝶面,脸上是一张轻巧的花叶薄银面具,只刚好把眼下的银月痕遮住,不似面具,倒如装饰之物,衬得莫惊春像个闲散公子。他这打扮好看,看得张姑心中一喜:“哟,没钱啊?”
莫惊春拉过衣照雪:“他有钱,我把他当在这里。”
衣照雪被典当给张姑,颇不乐意,认真道:“我想跟着你……”
张姑瞧了瞧天色:“今儿晚了,肯定没人来了。你身上有多少钱?”
有在九蛊道一掷千金的时候,就有穷困潦倒拿不出钱的时候。除非事先准备买东西,否则莫惊春出门就带一点儿碎银。他把钱袋一口气倒在桌柜上,张姑数了数,没好气道:“三两银子,你耍老娘?”
莫惊春却有理:“是你要的太多了,别家住店一钱也要不着。我说姐姐,你用的什么香?是兰花混牡丹制的吗?”
“对啊,怎么了?”张姑道。
莫惊春一笑,倚上桌柜:“姐姐,这味道乍一闻是香,可它俩各香各的,不合适。你听我的,把牡丹换成晚香玉,加一点松枝或者橙叶,会更适合你。”
张姑将信将疑:“真的?”
莫惊春道:“我骗你做什么?这香一定是你自己做的,你照我说的弄弄,不就知道了?”
张姑将他凝神打量几眼,把零碎的银子揽到自己手里:“你嘴甜,我让你住。上楼右拐尽头就是,有事再叫我。”
“多谢。”莫惊春拉上衣照雪,“走。”